小时候,每到中秋,也是一年中仅次于夏收的最忙时节,也叫秋收。一般也要放几天假,回家帮父母干活,现在想想,也是有苦有乐,有泪水,有汗水,有笑声,有回忆。
家乡的秋天,虽然也有辣椒,棉花,高粱,芝麻,红薯,谷之类的作物,但很少,只是田野里的零星点缀。大多数地里种的是玉米,玉米地一望无际,如一片海,只是时近中秋,“海水”的颜色由绿转黄了。
在我脑子里,秋收的背景,总是绵绵苦雨。说实话,至今都不忍回忆雨中干活时的辛酸,仿佛撕裂伤口般的揪心。那时的田野中,几乎没有像样的路。本来就坑坑洼洼,坎坷不平,雨下几天,人来来往往经过,架子车也碾下深深的辙,雨水一泡,有些地方简直就是一堆黄泥滩,有些则是泥水坑,有些都近似于沼泽了。常见有架子车陷在泥潭中,人越挣扎拉,车越陷的深,最后不得不叹口气,歇下,招呼几个青壮小伙,喊着号子,一起发力,才能冲出泥潭,当然,少不了溅一身泥浆,那种画面,如非洲的难民。
玉米叶已枯黄,玉米杆也已萎衰,玉米棒早已成熟,玉米粒开始绽露,玉米须变成深红。如果不及时掰,就会发芽,或者发霉,不掰,麦子也不能及时播种,而那时候根本就见不到收割器械,连拖拉机都很少 。
一下雨,每个人头戴一顶破草帽,身披一张塑料布。我和小妹通常在前面掰玉米棒,玉米杆高,有时还得踮着脚,一手托住棒子根,一手用力扭下,顺手扔进笼里。笼越来越沉,最后提到地头,倒进架子车厢,我们的胳膊常常被勒出深深的一道渠印,红红的,半个月甚至一两个月才慢慢消退。有野草像蛇一样缠在玉米杆上,不小心就会刷在脸上,胳膊上,留下一道道血印,然后发肿,奇痒无比,需用肥皂反复清洗。更少不了蚊虫叮咬,野蜂乱蛰,这些都是小问题,最大的苦楚是手肿的厉害,麻木了,胳膊,腿都疼,但活还多着呢!
父亲在后面猫着腰,奋力的用撅锄挖玉米杆,挖一棵,揽在怀里,挥锄挖第二棵,连续挖十余棵,怀里已成一抱,才平摊地上,后来我大一些,也开始拿起了撅锄。母亲和姐姐在后面佝偻着身子,把玉米杆一捆捆抱出地,雨水浸泡过的玉米杆,格外沉重。一大一小的两人,均干瘦如柴,抱不动,就硬拽,家家户户也都一样,常有人叹气,唉!农民真苦呀!再苦再累,也要坚持,赶紧腾出土地,好种麦子。
玉米棒装架子车,也是有技巧的,外面一层的棒子尖必须朝下朝里插,一根根直立如刺猬的刺,这样装的又多又稳。装满车厢后,还要摞上七八个满满的编织袋,在袋口处,棒子必须交叉横放,这样,棒子就不会在路上因颠簸而掉出。然后父亲在前面架辕拉车,我们几个在后面低着头弯着腰用力推,根本就看不见路,常常深一脚,浅一脚,一不留神还会摔倒在泥地里,谁也不会叫苦,爬起来继续推。
棒子拉回家,倒在院子里,还得尽快剥去玉米棒包裹着的壳,否则,棒子就会发热,变坏。晚上,如不下雨我们就在院子里围着玉米堆剥壳,一直熬到半夜。如果这时你在村道走一遭,就会看到家家院子上空灯火通明,墙外就能听到收音机里传出或悲凉或轻快的秦腔,门缝里飘出轻轻的乡音以及嚓嚓的剥壳声,还有柴垛下蟋蟀歇斯底里的鸣叫,远处深巷中几声犬吠,枝头上有鸟儿扑闪翅膀。如果下雨,屋子里一定在忙碌,你能听到的,多了丝丝的雨声。在中秋节的晚上,院子里摆上几盘月饼,水果,献给月亮,然后当然是饱了口福。只是夜风渐冷,一丝凉意油然而生。
棒子并不是剥个精光,一般留三四片壳叶,父亲用麦草把它们像扎辫子一样,束成一长串,或悬绕在树干上,或悬吊在早已搭好的架上,后来直接层层缠绕在铁丝上。几天后,就会看到,家家的院子里外,至少都竖着一个木架,垂着一串串黄灿灿的玉米,如一堵堵金色的墙,在架上还会插一个稻草人,那是吓唬麻雀。只是架不结实的话,会垮塌,一年中总能听到一些悲剧发生。
玉米棒收回家,玉米杆抱出地,堆在地头,等干透了,拉回家,烧炕,当柴火。几天功夫,大地露出了真容,一片片的黄土地,又要孕育新的生命,天公作美的话,先是牛拉犁,翻地,溜种,后来是拖拉机旋耕后,播种机将麦种和希望播下。如果连绵秋雨,机器进不了地,只有拿着绊锄,一锄一锄的翻地,用最原始的方法撒种,风雨中,哪些苦,真的忘不了!
可能你会说了,秋收好像只是苦,乐在哪里?有些嫩嫩的玉米棒,烧着吃,焦黄清香,有些玉米杆甜如甘蔗,对穷孩子来说也是天赐美味。青纱帐消失了,上学的路上也更安全些。
如今,由于价格低,成本大,种玉米的越来越少了,秋收也不再繁忙和辛苦。放假前,给家里打电话,家里的玉米已收了,当然是机械收割,秸秆直接还田,棒子直接拉进家,年迈的父母并不觉得太累。
再回首,不胜感慨,想想那些年付出的汗水,想想那些风里来雨里去的场景,想想那些面带忧伤的无助眼神,想想那些弯曲如弓的背影,想想那些苦了一生永别了的老人,幡然醒悟,今天的幸福也是昨天的辛苦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