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真王朝·骏州·咆哮城
文/怀山若水
前情衔接:司马世弋把诡案交给私生子司马怀璧后,便埋首封国事务。他的夫人萧荻因为获悉太子选妃在即,萌生了送女参选的心思。
为娘的心思
听说王廷即将发布《好逑榜》,萧荻为此兴奋不已。
《好逑榜》是王上为太子选取正妻的王榜,对象历来只是八大封国侯的主旗大贵族,除非像北轩家那样祖上与王族同出一脉的世家,否则任谁也是没有资格参选的。而且,就是在八大封国侯的家族内部,也只有家主嫡脉才能参选,本族旁支同样没有可能。也就是说,像萧荻这样的身份,即使丈夫是骁侯司马凛城的亲侄子,她的女儿也是够不上资格的。
然而,这一次听说不一样了。大真王朝的第三十六世君主轩辕承业竟要打破几百年来的祖宗族制,将《好逑榜》下达到王朝的每个家族。只要是有点地位和家产的王朝子民,都可以把年轻未出嫁的女儿送去王都参选。可以这么说,这次太子选妃,旗阶不论大小,血统不分亲疏,甚至连种族都可以不视异同。
天呐,如果这是真的,那该是多么大的诱惑呀!有道是哪户人家不羡富,哪家少女不怀春啊。对于那些苦无出头之日的低阶家族来说,这何尝不是一次能够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呢?毕竟因女而贵,一步登天,总比成天打打杀杀、尔虞我诈要好吧。萧荻暗暗思忖着,忽然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女儿怀玦穿着七彩霞披踏进太子宫的情形,这让她不禁哑然失笑。
炉火已被熄灭,萧荻把亲手调制好的“敛雪夜归羹”放进食盒里,吹熄了小厨房的最后一盏灯,轻轻带上房门。
夜风送来了淡淡的暗香,若有若无,那一定是后花园里的“丽人怨”正值花期吧。
这种花本名紫夜星,原产于中陆腹地指天山脉的深谷之中,只在秋冬相交的季节开放。
相传五百年前,高祖烈王西征天佑人各部,在指天山脉的天选顶上与天佑九部之一的守真部展开决战。当时,守真部负责守护天佑圣殿的最后一位大天拓力战而死。他的妻子为了不让丈夫死后受辱,便抱着他的尸身一起跳下了天选顶的万丈悬崖。一时间,天地为之动容,风云为之变色。
烈王轩辕振煌为感念他们夫妻于国于家的忠贞不渝,遂命随军的先贤教教主易道大师亲自致祭。就在隆重的祭祀行将结束的时候,人们惊奇地发现,天选顶下的深渊之中,竟然泛起了一片莹莹紫光,柔若烟尘,浩如烟海。烈王奇之,命人打探后方知,原来是紫夜星开花的缘故。教主易道由是感叹:“女人如花花应人,真乃丽人之怨也。”
从此,“丽人怨”的花种便被带回了百旗人的土地,而它的故事也随着烈王西征的凯旋而在中陆大地上广为流传。
萧荻自幼爱花,更爱听父亲讲关于花的故事。
她出生在青山绿水的长扬江畔,从小到大,看的最多的就是一色峰上争奇斗妍的名花异草,闻的最多的就是浣纱湾边四季更迭的脉脉花香。然而对她来讲,最为动人的,却是那一段段叫人荡气回肠的花语和故事。即便如今已是年近不惑,可只要一想起故事里的那些人和事,她依旧还是会悲天悯人,怦然心动。
穿过幽静的侧院,角门外有一辆独架马车正在等她,驾车的是她当年的陪嫁马夫辛棋。
王朝虽然禁止圈养奴隶,但很多贵族世家却都有自己的属民。所谓属民,其实就是没了土地的流民。他们没有产业,靠替主家出力生存,除非得到恩准,否则世代不得脱离。他们不似奴隶没有尊严,但也不像平民拥有自由。他们受到律法保护,可以通过建功立业得到主家的封赏进而成为家臣,只是类似的事情在最近的一百年里已经鲜有发生了。
辛棋的名字是父亲萧鹤立给起的。父亲是南疆渊侯花从戎治下的一位散旗旗主,也是当世闻名的音律大师。他总喜欢用些文邹邹的词给自家属民赐名字,结果名字好听,人却粗俗,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眼前的辛棋便是如此。他一嘴黄牙,满脸虬须,如果不是萧荻管得紧,恐怕走到哪儿都是一身酒气。
当年出嫁的时候,她本想挑几个眉清目秀的下人带着,可母亲却坚决反对,说是长相白净的男人不可靠,底下人丑点怕什么,只要老实忠心就好。以前每次回想起这些,萧荻就总忍不住想笑母亲的俗气和多虑,可笑着笑着却突然发现一转眼的功夫,自己竟也成了三个孩子的娘了。他们会不会背地里也这样笑话我呢?她不得而知。唉,真是似水流年,韶华不在,人同此情,情同此理啊!
“去城北的国侯府。”萧荻吩咐道。
眼下骁侯司马凛城和世子司马世弋都在王都盛世城未归,封国里的大小事务便暂由丈夫司马世弋代为主持。北疆三个州,骁国就占了两个,军政之事不可谓不纷繁复杂,以至丈夫这些日子被困在国侯府里,根本就脱不开身。
估计也就这个时间还能得点空吧,也不知道他睡了没有。萧荻暗暗踌躇起是否该跟丈夫商量一下女儿参选太子妃的事。
插着黑底银马大旗的马车在辛棋的轻声吆喝中动了起来,驶离府邸后的小巷,转上了马蹄大街。因为已是宵禁的时间,所以咆哮城宽敞的主街上冷冷清清。
马蹄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轻响,清脆而又极富规律。萧荻从半开的车窗望出去,白天拥挤不堪的临街商铺此时早已被上了门板,无人问津。摇曳的灯光从住户的窗口透出来,忽明忽暗,斑驳迷离。几只野猫正游走觅食,漆黑的身影恍如幽灵。一位打更的老人打着响嗝从马车边摇摇晃晃地经过,空气中立刻飘过一阵浓重的酒臭。
喝这么多,也不怕掉进沟里去,萧荻厌恶地捂住鼻子,但旋即想到酒壮怂人胆这句老话,又觉得自己就算喝再多的酒,也是不敢一个人走夜路的。
马车摇摇晃晃地拐进槐树巷,路一下子变窄了。萧荻知道这是辛棋在抄近路,但她还是皱了皱眉头,迅速拉上了车窗。
十八年前,她嫁给司马世弋,踏进新家门的第一个晚上,便从新婚的丈夫嘴里得知,虽然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和另一个女人行了夫妻之实。尽管那个女人已死,丈夫也不肯说明她的身份,但是他却坦言那个女人为他留下了一个儿子,而且就住在与府邸相隔一条街的槐树巷里。
那是个痛苦的夜晚,震惊、愤怒、委屈甚至是羞辱,令她刻骨铭心。
尽管百旗人的贵族男子三妻四妾也属平常,但这样的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在新婚之夜被丈夫亲口告知,这让她瞬间奔溃。就这样,热闹的婚房成了冰冷的战场。萧荻为自己穿上了冷漠的铠甲,以拒绝为盾,以嘲讽为矛,实实在在地跟丈夫对峙了一年,直到司马世弋为她挨了那一剑,险些丧命,这才算渐渐地冰释前嫌。
又是一声吆喝,马车戛然而止,也中断了萧荻飘飞的思绪。
五大三粗的辛棋撩起车帘,国侯府门前的大火盆立刻投来刺眼的光亮。萧荻款款下车,手里提着古朴的红木食盒。
迎上来的是姜震,左臂上的白布在黑色皮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萧荻知道他们这是在为刚死的郝路致哀。在丈夫的军营里就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所有人都必须为阵亡的同营将士缠上白布以示哀悼,为期四十九天。
唉,那孩子比怀珪大不了多少,怎么说没就没了。真不知道他们从王都回来的路上到底遇上了什么事,竟会搞成这样!萧荻在心底叹息着。
“夫人,这么晚了您还亲自送宵夜,咱们将军可真有福气。”姜震在萧荻面前行礼,脸上带着热情的笑。
“全军上下就数你小子嘴油,小心让你家将军知道了打你板子。”萧荻假装板着脸,边走边数落。
“就是打板子我也要说啊。偌大个咆哮城那么多官老爷,也没见过谁家的夫人每晚还亲自下厨做宵夜的呀,夫人您可是独一份儿啊。这不是咱们将军的福气那是什么?”姜震翘着大拇指连声夸赞。
萧荻忍不住笑了,“呵呵,你就快闭嘴吧,再说下去本夫人都不用走路了,直接飘进去得了。行啦,别在这儿跟苍蝇似的瞎转悠了,给你们带的宵夜都在马车上呢,找辛棋要去吧。对了,多给弟兄们分点儿,别光顾着自己这张嘴。”
“啊?哦,那小的代替全队值守将士谢过夫人恩典。嘿嘿……那我就去了啊,夫人您小心台阶,将军就在后院书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