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和这个世界的美好一起袭来

体面

挡风玻璃上还残留着些许的水珠,连日来的闷热被清早的暴雨带走,我刚按下雨刷按钮,就听到手机语音说道:“您已接单,请立即前往XXX高中”。

2019年6月7号,星期六。

我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看着手机弹出:“2019年,全国超过一千万考生参加高考...”的新闻,才恍然发现今天高考了。

“师傅,今天学校附近不封路吗?”一个年轻的女孩端着一杯咖啡,钻进了车子后座。

“现在学校装了空调,隔音也做的好,早就不怕马路上的噪音了咯!”我回答到。

听到我说不封路的消息,她看起来有点兴奋,单手扒在我的椅靠上,不停的和我谈论着她对高考的看法。

“高考就是一个阶段,没必要这么紧张,我考研的时候楼下的社团一个比一个吵,这样一想,大学的隔音还没高中做的好”!说完,她低下头看着手机一边打字一边说道:“您觉得呢”?

我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该怎么说呢,连高考都没参加的我,该怎么评价高考到底重不重要!我是土家族,今年34岁,对高考最深的记忆不过是少数民族要多加20分。小时候偶尔听着爷爷奶奶说着土家话长大,可是我连听也听不懂,毕竟没有文字,我怎么可能学会呢!就像没有学历,我又该怎么在社会上生存?可成绩不好,初中毕业之后也只能离开家乡寻找工作。我想过用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总有人会被命运淘汰,不是嘛?我大概就是。

农民工,小餐馆服务员,水电工,小摊贩,在高楼,在水沟,我能想到的所有和体力劳动相关的工作都做了,不管脏、累,甚至一次性做几份工作。不为别的,我只想我的孩子以后能体面的活着,有权利追求未来。

来到人间30年,真的很累,但转眼间,我又要当爸了。2015年9月底,准备迎接第二个孩子的到来。看着睡着的女儿和扶着肚子准备躺下的妻子,我决定和她商量一件事——辞职。听到这个消息,妻子立马扶着肚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说:“在汽修厂不是挺好的,为什么”?

“汽修场有几个朋友决定去做滴滴,都说前景真的很不错”,我摸了摸她的肚子,“我们第二个孩子就要出生了,总不能一直住在这个小房子里,等我们赚点钱,就回家盖大房子”。


沉默

买了杯咖啡,路过地上积水里自己的影子,坐上了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中途我决定在一所高中下车看看。

四周传来熟悉的耳语:“放轻松点,加油”,我转头看见身边一个年轻的女孩扎着马尾,素面朝天,垫着脚拨弄着男生的头发。环顾四周,似乎所有人类都聚集在了这里,被蝉鸣和汽车声包裹着,空气中是无法呼吸的紧张氛围。

时间转眼回到了六年前。考试前一天,被迫当作临时自习室的化学实验室里格外喧嚣,老师站在讲台上,没有像往常一样用手背一抹额头,就在地上洒下一滩水渍;或者双手互拍,洒下一地的白灰。我们拿着各自的校服,嬉笑着让老师们签上自己的祝福语。


“桃李不成,下自成蹊”,老师在我的校服上写下这样一句。这可以用来比喻人只要真诚待人,就能感动他人。“所以,这是老师感受到我三年来的努力了吗”?我一直是个很沉默的人,平时也不爱问问题,只是幸亏还比较努力,也就一路升入了当地的重点高中,然后继续沉默,谢谢老师能看到我。我想老师和我那时候都没有想到以后我会学新闻,变成一个叽叽喳喳的人。

铃声响起,我站在路边,看着眼前的人群往里涌去,时间已是八点半。收起回忆,赶忙开始打车,“要是封路可怎么办,端午回家可是计划了半年的事情”!我默念着,然后发现滴滴师傅已经开始朝我的定位——XXX高中——出发了。

“师傅,今天学校附近不封路吗”?我开始了回家的旅程。


重来

一大早,闹钟指向六点的瞬间开始拼命震动起来,我睁开眼,听见雨滴打在窗户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爬起来,看见弟弟站在洗漱间正在刷牙,顶着爆炸头,睡眼惺忪。我站在他旁边,看着镜子里的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准备好了吗”?他睁开眼睛,瞥了我一眼,说道:“嗯,陈老师”。

“好,那等会先去给咱妈烧根香”,我笑着说,然后移过眼睛开始洗漱。

“生命是孤独的旅程”,那些当下陪伴你的人可能只是过客。2013年5月的一天,黑板旁边的倒计时数字写着——30,一侧的电视上正在播报着新闻,而所有人都在埋头写着什么,教室里填满了纸笔摩擦的“沙沙”声。坐在我后座的女生突然掀翻课桌,我被吓得站起身来,转过头发现她红了眼眶。后来才知道,她妈妈前几天已经乳腺癌去世了。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谁会先到来”,我的脾气一直不不好,人也很固执。不管怎样,每次回家都要跟我妈大吵一架,直到她红了眼眶,落下泪来。我却依旧满脸镇定,然后拉开屋门,蹲在路边。


还有10天就高考了,我在书房里收拾着各种资料,妈妈走了进来,端着一杯牛奶。记不起发生了什么,我开始嚎啕大哭,妈妈则冲出了家门,不一会手机短信响起,她发来一条信息:“高考加油”。窗外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复读吧”!拿到高考成绩后,我躲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因为涂错答题卡,高考跟平时比一落千丈。我爸劝我复读,可是我害怕!

或许是因为我妈的意外,或许是因为我的粗心,大学期间我持续的沉浸在害死妈妈的阴影里,也充满了对高考恶意。每当和我弟、和室友、和高中同学谈起高考的经历,我假装轻描淡写的说起高考涂错的答题卡和我妈的车祸。却总在午夜回想起我妈离开的背影,躲在厕所捂着嘴哭到满脸通红。回想起坐在我后座的女同学通红的双眼,里面充满着遗憾和悔恨。

再次站在高考的考场前,我垫着脚,拨弄着弟弟头发上沾的香灰,只希望他平安就好。


坚持

有人问:“我实在不懂你在坚持什么”?

我说:“我不相信条条大路通罗马”!

不是故事,没有剧本,选择是命运留给人类的转折点,每一次都没有重来的可能。

渐渐接近火车站,稀疏的人群一下子密集起来,快到火车发车时间,我急忙往候车室赶去,等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头。回想起2017年,刚来到这个城市看到的也是同样的场景,那时我一手拿着心仪大学研究生院的录取通知书,一手揣着一份纪录片公司的入职通知,似乎看到世界在朝我招手。


2016年,站在五月的最后一天,我剪完了三年来的最后一条视频,从学校电视台离开,这天并不太热,我站在树荫下,拨通了老爸的电话。

“老爸,有点想考研”,我不确定的说着。

“考研?为什么?有什么用?”

“我...”

“算了吧”老爸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好吧,以后就努力赚钱吧“对着空气,我做出了选择。心里却没有丝毫释然的感觉。

“对啊,有什么用呢”?我问自己,其实在社会奋斗两年也完全可以达到读研之后再工作的工资。如果不是工资,究竟是什么不一样?回到寝室的路上,我回想着大学三年来的学习,社团,兼职,实习生活。作为新闻学院的学生,忙碌却没有自己独立思想的作品,这大概是我的遗憾。在学校电视台认识三个学长,两个技术宅,一个策划。他们在一起做视频的时候,我常在旁边,和每一个人都能学到不一样的东西,但是做策划的学长教会我,做片子要有灵魂,要学会思考。技术是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

所以,考研应该就是为了学会思考。高中阶段我学会了沉默着努力,大学我学会了一些技术。如果没有思想,以这种状态进入社会,那可能就是成为在金钱压力下的机械工具,那我何必这么着急呢?既然大学能兼职,读研依然可以,找专业对口的兼职,然后做自己的作品。

刚准备推开寝室大门,老爸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把手机放在耳边,电话挂那头的声音说道:“你想读就去读吧,以前我就是这样跟你说的,我说到做到,但是你只有一次机会,考不取就算了”!

“好,谢谢老爸,我一定会加油的”!


那年六月,我开始了六个半月的考研生活,就像把高三重新读了一遍,但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实感。早上五点半起,上午背写学科综合,下午政治英语,晚上背写学科基础。九点半跑半个小时,再看一个小时的英语写作课。枝头的蝉鸣被白雪取代,裹挟着脚步的热浪变成了凌冽寒风,圣诞节到了,考研也开始了。被警戒线封锁的教学楼四周各个社团的展位已经摆好,只等待人群路过,递给他们一把传单。

最后一门综合考试借宿,喇叭声和音乐声依然充斥着耳膜,或许,是因为考研没有听力考试,学校才完全不对社团有任何管制吧。但是那批参加了高考的学生今天又来参加研究生考试差别待遇如此明显,难免有一些不太适应。大学其他考试也是如此。


越长大就越想要得到关心,找到同伴。可越前进就越是孤单。一个人奋斗的研究生生活如约而至,一边学习,一边工作,一边做毕业设计,一边做记录片。我终于把从小的爱好变成了工作。有时候一个人选材,拍摄,录音,剪辑,写文案,配乐,调色。有时候也跟着团队一起,去往高山之巅,感受拍摄对象对高度的热爱,感受高海拔对身体无差别的挑战。在鼻血不停的日子里,意识也逐渐脆弱,开始自我怀疑。但当一切结束,双脚站在平原之时,却怀恋起高山的漂泊。呼吸着当下湿润的空气,我发现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都过上这种探索却漂泊的生活。

项目最终还是失败了,整个公司被一种低气压环绕着,同事抱怨着然后一个接一个离开了,转身的时候还能看见他们脸上还未消散的高原红。在总结书的开头我写着:“传说中,有的江湖是一片腥风血雨,魔教横行的世界,有的是安定祥和,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大千世界肯定不止这两种形态,但消逝的一年,我的江湖没有大风大浪,也没有潇洒从容。归去来兮,居然是一个没有出口的混沌世界。”

一年过去,夏季又如约而至,南方的天气依旧多变又潮湿。走在路上,不一会就能拧出水来,有时候因为太阳,有时是因为雨水。我换了个租房,踏上另一趟公交车,走向熟悉的目的地,享受着一个人的上班路,一个人的江湖。习惯了一个人跑步,一个人做操,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内心的江湖很混沌但也很清晰。

开考的铃声带来了回忆,和这个世界的美好一起袭来,等待着明天,清晨,天边的鱼肚白开始呼唤,我知道,你也等待着一个新的自己。

滴滴转账到账,滴滴师傅看着手边一家四口的合照咧嘴笑着;

扎着马尾,素面朝天的女孩冲进了一家教育机构的大门,嘴里叼着弟弟加热的面包片;

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头,我回到了静谧的村庄,用镜头去纪录下那些在背后给我支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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