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你,想写封信给你【贰】

严浩林:

今天天气不错。

我最近都在J市,我想在海边呆一段时间,什么也不想做。这些年一直在G市工作,废寝忘食地想做更好的自己,感觉精力和体力都被透支得厉害。我想停下来。这几天都在家收拾东西,都是些过去写的信,剪下的报纸,还有日本漫画书。我那天找到了林飞豪同学写的表白纸条。啊,现在想想,他那时的表白算是很帅气的呢。林同学那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我想说,现在的我挺喜欢当年的他的,哈哈哈哈。

在家呆了总共没几天,我妈已然受不了了,一直啰啰嗦嗦在我面前晃悠,说着“怎么还不回去工作啊”“翻什么旧东西,翻得家里乌烟瘴气的”之类的让我心烦的话,她都奔70去了,更年期还没更完。


你呢?你过得好吗?


舒鸣

2016年12月31日


**********************

高三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正好是年底,舒鸣十八岁生日那天,放学时候,舒鸣站在书桌旁收拾好书包要走,坐在舒鸣后面的林飞豪站起身子表情严肃地递给舒鸣一张折成心形的纸条,跟舒鸣说:“你一定要一个人的时候看。”舒鸣有点被惊到,接过纸条,说:“好。”然后把纸条拽兜里。骑车回家的这一路,舒鸣骑得好快,一心想着赶紧回家看纸条写什么。回到家心跳还没平复就急着打开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舒鸣接到这看似意外但又意料之中的表白,心情可以用“彩虹”来形容,红橙黄绿蓝紫碇,红是热情,橙是快乐,黄是轻松,绿是活力,蓝是忧郁,紫是担忧,碇是焦虑。舒鸣在想,如果我喜欢的是林飞豪,那严浩林怎么办?


舒鸣想了好几天,写了纸条回复林飞豪:“我也喜欢你,友达以上的喜欢,但恋人未满。”


初三那年夏天,严浩林坐在舒鸣的后面。中考要考体育,其中一项是跳绳,毕业班的学生们天天一起练跳绳,也不知道怎么的练着练着舒鸣就跟严浩林较起劲儿来了。每次练完舒鸣都跑去问严浩林:”这次你一分钟跳了多少?”“什么?215?!我才180耶。”舒鸣内心相当之不服气,于是,放学回家继续苦练。每次练习严浩林都跳得比舒鸣多,但是黄天不负有心人,最后体育中考的时候舒鸣超过了严浩林。舒鸣这女孩倔强,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跳绳这件事她算做到了,但不是每一件事只要付出努力就可以实现,人生是这样的,你很想要A的时候,它却给你个B。


中考放榜的时候,舒鸣着急嘛慌地找到自己的分数之后,立刻瞪大眼睛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芝麻大的字里找严浩林的分数,急切地想知道他俩高中会不会还在一个学校,结果是失望的。他们考上了不同的高中。


当年舒鸣自己也不大确定,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吧。因为喜欢严浩林所以努力考学,希望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读高中甚至以后读大学都可以离他近一点,留在他身边。年少时喜欢一个人,他不用拥有一套房,他不用拥有一辆车,他不用一晚做七次,他不用去买名牌包包,他不用打扮得有多潮。那天课间时候舒鸣坐在教室自己座位,头顶的日光灯忽闪忽闪地,严浩林不知道从哪轻盈地跳上课桌,转动了一下日光灯的启辉器,舒鸣转身抬头,看见苍白而透亮的光从严浩林身上倾泻下来。如此而已。


高一那年暑假,平日白天,舒鸣妈妈上班,舒鸣自己在家听电台、写作业、看漫画,偶尔也出门找同学打个篮球。茹心平和舒同那会儿闹离婚,舒同不同意离婚,茹心平到法院去起诉离婚。分居期间茹心平不买任何家电,怕被分割财产。舒鸣书多,连书柜都没有,一本本整整齐齐靠着墙边叠起来。


舒鸣没有抱怨过父母的分离,她很清楚,不管父母如何对峙厮斗,他们还是她的父母。她觉得很苦恼的是,茹心平老是在她面前说舒同如何为了老房子产权抛弃她们母女。母亲的怨气让舒鸣深深地窒息。但,十几岁的舒鸣又能做什么呢?放不下,也抓不紧。孤单而无力。假期里舒鸣除了偶尔跟同学外出,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呆在家里。


那年暑假,严浩林有事没事老往舒鸣家跑。严浩林爸爸是随大船去公海捕鱼的渔民,常年不在家,只管给他们家寄生活费。一年也就打过两三次卫星电话回家,督促儿子们的学业。有一年,大渔船经过政局动荡的非洲,当地的军队借他们的船偷渡逃跑,送了他们船员很多象牙作为答谢。严浩林有个哥哥,大他四岁。初中毕业后一直打着散工,基本上处于无所事事状态,大多时候耗在家里。严浩林也算个宅男,放假在家,要么回乡下,要么也是打打球,不然窝在家看书,跟他到处浪的哥哥截然相反。那年暑假,他哥哥交了个女友,这位女友每天都趁他妈妈外出时来他们家。这个时候,他哥把严浩林轰出家门去了。严浩林一百个不愿意,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生闷气,在他胸口堵着口气不知如何发泄时他想到了住在家附近的舒鸣,他觉得舒鸣一定会“收留”他。于是,站起身,朝自家铁门“砰”地恶狠狠踢上一脚,头也不回朝舒鸣家奔去了。


严浩林站在舒鸣家楼下,在楼道对讲机上按下舒鸣家的门牌号:5-0-1。嘟嘟——,“喂,谁呀?”舒鸣慵慵懒懒的声音。“是我,严浩林,可以上来吗?”“哦,好啊。”舒鸣在对讲机按了开门键。严浩林进了舒鸣家门,舒鸣在洗手间刷着牙,于是严浩林就倚在洗手间门边看着她刷牙洗脸,笑着说:“你怎么弯那么低的腰刷牙洗脸呀?”舒鸣白了他一眼:“要你管!”


相互陪伴的暑假,就这样开始了。有个人陪着一起做做作业,看看漫画,舒鸣觉得也真好。严浩林是个心灵手巧的男生,还教舒鸣织手绳,他俩面对面坐着,织着织着,太专心了,头越来越低,不知不觉撞到一起,然后两人手摸着头相视笑笑。和严浩林相视而笑的瞬间,仿佛他身后就是蓝天白云,舒鸣可以透过他的眼神看到更远的景色,和严浩林一起相处的欢喜就这样天高海阔地被延长,15岁时种下的暗恋的种子,在不知不觉中、在高中时代各种升学压力的一片惨绿里生根发芽。


大多时候,舒鸣都是在做作业,严浩林坐在房间地板上看书。舒鸣遇到不懂的数学题会问他,“你知道这题怎么解吗?”“我看看。”严浩林的解说耐心详细,声音刚中带柔,舒鸣题目解好了,人也渐渐有了更深的好感。严浩林对舒鸣的各种问题从来不拒绝,但也不会因为靠近舒鸣而对她做什么。舒鸣做完作业,拿起漫画书看起来,两人整一个上午各看各书,不说一句话,也不觉得尴尬。


有天,严浩林拿了瓶啤酒上来舒鸣家,一进门就坐墙角的地板上自顾自喝了起来,不发一言。舒鸣收拾房间,也由得他。啤酒喝到一半,严浩林低着头,轻轻地说:“我爷爷去世了。”舒鸣走到他身边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他手里拿着啤酒瓶,头埋在两个膝盖中间,地板上有水滴。“他肺癌,那天病危,跟我说想抽烟,叫我去买,“我觉得他都这样了,还需要什么烟啊,我就没去买。结果,那天晚上,他就去了。我好后悔。我应该去买烟,让他高高兴兴地走。”舒鸣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手搭着他肩膀,“很多事,我们都始料不及,这种时候,我们需要学会原谅自己。”严浩林擦了擦眼睛,起身回去了。


过了些日子,舒鸣说想去码头钓鱼,让严浩林再约些住在附近的同学一起去。严浩林约来约去约不到人,就找邻居借来两个鱼板,还跟舒鸣到菜市场买了些死虾,两人把虾壳剥了,拿虾肉做鱼饵。舒鸣和严浩林去钓鱼的码头是个修船厂的泊船码头,简简单单一根水泥桥朝大海伸出去,钓鱼的人坐在缆绳桩上等着上钩的鱼。海边鱼多得是,都不需要用鱼竿。他们拿块木板缠上渔线,系上鱼钩就好,他们叫这个钓鱼的神器做“鱼板”。


那天舒鸣拎着个小桶去码头跟严浩林会和。严浩林因为爷爷的去世,那段时间比较忧郁。夏天的海边,鱼真是多,舒鸣坐在码头边上不一会儿就有鱼上钩。舒鸣很兴奋,钓到鱼一直叫。严浩林坐在码头尽头的桩上,不说话,听到舒鸣乱叫便回过头看看她,轻轻笑笑。


钓了一个上午,十几条鱼儿欢快地在舒鸣的小桶里游来跳去,舒鸣高兴极了:“我家猫一个星期的粮食搞定。”半天下来两个人也晒黑了不少,到他们黝黑黑的皮肤开始蜕皮的时候,暑假也结束了。


开学,他们又是在上学放学路上偶遇,一路愉快聊天的好朋友。


林飞豪在舒鸣十八岁生日表白之后,舒鸣内心的想法跌宕起伏。舒鸣决定在20世纪的最后一年,向严浩林表白,她的想法也很简单:“如果我明天突然死了,而我喜欢的人他不知道我喜欢他那该多遗憾。”舒鸣宁愿后悔,也不想因为没跟严浩林表白而遗憾地死去。


那天晚上,舒鸣在她家楼下的昏暗的巷子里等着骑自行车去上自习的严浩林经过,他准时出现,然后舒鸣假装和平时一样偶遇似的跟他打招呼,像平时一样,若无其事聊聊身边同学的琐事,心跳得跟小鹿撞击似的,她跟严浩林说:“我们班有个男生向我表白,可是我拒绝他了。”“为什么呢?”“因为……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舒鸣说完这句话,正好他们就到了分岔路口,舒鸣也不敢看严浩林的表情也不敢听他的回应,连“再见”也没说就和他分道扬镳。


后来,严浩林写信拒绝了舒鸣,他说他已经有喜欢的女生。


舒鸣悲痛欲绝,好像世界末日提前来了一样,还一边哭着把严浩林高中时期寄给她的信一封封烧掉。舒鸣多么希望严浩林是她人生黑板上的一行不知所谓的粉笔字,只要舒鸣愿意,只要她手上拿着黑板擦,她就可以随意将严浩林擦掉。


可是,也不知道严浩林这行不知所谓的字是用什么笔写上去的,怎么擦也擦不掉。


舒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固执地喜欢着严浩林,非要跟这人表白,不表白就是人生大遗憾了。有些事永远搞不懂为什么,有些人不知怎的就喜欢上了。人生的第一次告白就像初吻和初夜一样,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永远没有重蹈覆辙的可能。而舒鸣人生的第一次告白,永远定格在了高三那年的深冬,在那条通往晚自习的路上,在那个人生的分叉路口。那盏忽闪忽闪的绿灯鼓励着舒鸣穿过这个路口,向前,一直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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