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老家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在我小的时候，农药还不是那么盛行，田野里偶尔还有一些野生动物，如野兔、野鸡，再大一点的就是黄鼠狼。我们听的最多的就是“黄大仙”的故事。我常想动物亦有自己的真情实感，然而他们口不能言，于是人类给他们加诸了许多传说，也许这些传说的还有另外一面呢。这是关于一只黄鼠狼的故事。

1、中探花

我趴在老宅后花园的草丛里，夜空中的月亮清冷，而寒风把我身上本就稀疏的毛发吹得更加凌乱。

我在后花园的柴房里藏了三年多，我在等我的丈夫和儿子归来。我期盼却又害怕一家团圆。

如今，他们是人，而我是一只黄鼠狼。

三年多前我的丈夫林生高中探花。消息传来，全家沸腾。公婆高兴儿子光宗耀祖，小叔子兴奋人生有靠。而我不在乎他答应我的凤冠霞帔，我只想与他分享儿子成长的喜悦。

我想告诉他，他离家半年多，儿子会喊“娘”了，会走路了，会撒娇了， 我等着他回来给儿子取名字。

我等了三个月，他依然没有回来。

家里的气氛却渐渐不同。唯一的丫鬟是我的陪嫁，哥哥说她要成亲于是丫鬟回了我的娘家；而家里的仆人却渐渐多了起来，多是富豪乡绅所赠。

我惶恐不安，害怕影响相公声誉。公婆毫不在乎，安慰我世情如此。

终于在我的思念和担忧愈盛中，公公告诉我，我们可以启程去京城了。公公说相公被皇上委以重任，暂时走不开身，已经托了镖局护送全家去京城。

出发的前一个晚上，我哼着小调把儿子哄睡。婆婆带着一位嬷嬷来我房里，嬷嬷是两个月前相公送回来的，教导全家人的礼仪以及各种官眷常识。嬷嬷据说是宫里的女官，而她的确气质不凡，比我见过的县太爷夫人还有气场。

嬷嬷端了一碗草药给我，婆婆说是天冷，预防路上风寒，“小宝的防寒药，我也交代了灶上煎着，待明天给小宝喝”，婆婆小声絮叨着。

我喝完药，送了婆婆出门，感觉胃里火烧似地疼，不待反应便昏睡过去。

2、娶公主

我醒来时，已天翻地覆。

我从人变成了一只畜生，一只管家口中的黄鼠狼。我失去了动物觅食的本能，幸而老管家怜悯，偶尔把他剩余饭菜扔一点给我。

“这么大宅子，也就咱俩作伴了，作孽哦。”老管家常对我摇头叹气。

日子久了，我的记忆慢慢恢复了，渐渐从老管家的自言自语中知道了我变身的原因。

琼林宴上，公主对新科探花一见钟情；金銮殿对答，探花对天子道“学生尚未婚配，愿听圣上教诲。

于是，天家公主下嫁，风流探花与皇室公主成就美满姻缘。

至于探花的糟糠之妻自然是不存在的。我的爹娘成了相公的干爹干娘，我的哥哥得以捐官，成为七品县令，至于我的儿子则成了小叔子的婢生子。

我与相公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结为夫妻，虽相敬如宾，却未到生死相随之地；所以他为前程抛妻，我不恨他，但是我无法原谅他把儿子扔给小叔子。

我的儿子本该是林家嫡长子，却成了人人鄙视的奴婢之子。

我无处可去，亦无事可做，于是依旧待在老宅。我想倘若林生有心，终究会回老宅一趟。我要在这里等我的儿子回来。

我慢慢地适应了黄鼠狼的生活，老管家不管我，我就在各个院子间晃荡，但我最喜欢呆的地方还是我和相公的房间，房间还保留着我昏睡前的模样，似乎我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儿子小宝的笑脸。

3、再相见

时光忽忽而过，众多仆从涌入老宅，我终于等到了儿子。天家公主侍翁婆至孝，与驸马携子回乡参加冬至祭祖。

清冷许久的老宅瞬间熙熙攘攘，丫鬟小厮口舌中多是驸马的英俊潇洒，公主的雍容大度，亦或者公主与驸马之子的机灵活泼，乃至于老祖宗的和蔼可亲；却无我儿的一点消息。

我心急如焚，但却只能藏在柴房里，离了老管家的关照，一旦被人发现，我大约只有死路一条。

终于有一日的傍晚，我发现一个柔弱的小男孩闯入了后花园，他躲在柴房门口的廊下，坐在那里静静发呆。

我认出了他，那是我的儿子小宝，他的左眼眉间有一颗痣。

我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枯瘦如柴的孩童是我的儿子，我的小宝是个可爱的胖嘟嘟的男娃，他白胖的手臂如藕节，我记得那个分别的晚上，我喝完药之后吻了下他的胳膊，那肉嘟嘟的触感，像是发面馒头一样喧哗。

但眼前的这个孩子，个子高了些，皮肤暗黄，眼神呆滞，手上甚至露出了青筋。

眼泪打湿了我的毛发，日夜思念的儿子就在眼前，而我却不敢向前迈步。我怎么让儿子相信他温柔可人的娘亲变成了丑陋的畜生呢。

我多希望年幼的儿子还记得我，但又想，我不过陪伴他至一岁半，他的记忆里还有娘亲吗，他是否知道他本该是驸马的儿子呢，本该是林家的嫡长子，而不是卑贱的奴婢之子呢？

我躲在门后，儿子在门外，我睁大眼睛认真注视着他。直到有丫鬟找来“野孩子，到处跑什么，老娘累死了，还要伺候你，你一个婢生子装什么少爷样，回小厨房烧火去。”

那个粗壮的丫鬟揪着儿子的耳朵，骂骂咧咧地拖着他离开了后花园。

恨意瞬间充满了心房，林生啊林生，你既已杀妻，为何不善待儿子，他是在你期盼的目光中出生，你也曾彻夜抱他哄他。那些父子天伦难道全都是假的！如何要让一介奴婢羞辱他、打骂他。

4、团圆时

那个晚上，我小心翼翼地躲过守卫，从窗户跳进了公主和驸马的房里。那里守卫森严，丫鬟们顷刻间叫嚷起来，花瓶、书卷、胭脂盒不断扔在我身上，我听见他们大声喊道‘’保护公主，驸马呢？让驸马过来护着公主！”“哪里来的畜生，怎么还不打死！”

身上的伤不抵心中的痛，隔着屏风我看见公主被驸马抱在怀里安慰。我不过挣扎片刻就被护卫抓住，一位嬷嬷从里间走出，望着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贱妇，怎么还活着呢？”

我不解其意，但她吩咐侍卫把我关在柴房里。老管家被管住了，没有人给我送吃的喝的，我忍饥挨饿几天，终于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听到了开门声。

我睁开眼看了下，发现是那位嬷嬷和一位丽人，看那装束打扮，眼前的丽人应是公主无疑。

“公主，这就是那贱妇。”嬷嬷恭敬地说道。

公主闻言，皱了下眉，“怎么还活着，这畜生不应该被人打死吗？”

“是奴婢失职”，嬷嬷自我掌了下嘴，而后道“公主，不若让他们母子团圆吧。”

我很快知道了什么是母子团圆。那天晚上，我被护卫带到了鸡圈外面，我看见瘦小的儿子被一个护卫拎在手里，他不停的晃动身体，那个嬷嬷向他嘴里灌着药。

而后护卫们把我和儿子扔在了一起。我不顾一切地舔着儿子脸上的泪水，我不在乎儿子怎么看我了，我听见儿子嘶哑着喊“娘，娘，我痛痛。”

我无法回应他，无法拥抱他，也无法安抚他。而我发现儿子的身上慢慢长出了绒毛，不顾一盏茶功夫，儿子变成了一只鸡。

我愣神了片刻，而就在那瞬间，有护卫拿走了那只鸡，把它扔进了鸡圈里。

我听见耳边嬷嬷的声音“如今你们母子皆为畜生，也算团聚了。”

我反应过来钻进鸡圈，然后百多十只鸡，我分辨不出哪一只是我儿子。

我疯狂地乱撞，却悲哀地发现我认不出儿子了。那些鸡被放跑，我不停地追逐，我想我的儿子一定惊慌不已，他那么小，要如何面对这种变故呢？

我越想越痛，却也只能凭借本能寻找，我想母子连心，只要儿子在我面前我一定能认出他。我努力克制自己食鸡的本性，在那个冬天不停的嘶吼鸣叫，在周围的乡村大院里奔跑，然而直至那个春节过完，我依然未找到我的儿子。

5、追寻时

公主与驸马很快离开了，她没有让人杀我，这让我感激，感激她给了我继续寻找我儿子的机会。

我偶然遇到了一位道士，于是我再度为人。我依然在周围的鸡圈转悠，期望有一天遇见我的儿子。

后来，听说异族入侵的时候，公主与驸马投敌叛国，被一位义士射杀，夫妻二人以及恶仆被挂在城墙暴尸。再后来，我受道长点化踏入仙途，偶尔从鬼差那里得知公主夫妻因生前恶行被判永生永世入畜生道。

我虽可化为人形，却依旧习惯了以黄鼠狼行走，我依然在到处找我的儿子，也许我的儿子在某个鸡圈里悠闲地觅食。

再后来，我听说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的”故事，他们却不知道那不过是一位母亲在寻找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