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念故乡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童年琥珀色的记忆里,我坐在外婆怀里,外婆坐在浅黄色的藤编摇椅里。摇啊摇,摇落了月亮,摇落了星星,将我摇进了甜蜜的梦乡里。

        外婆家,我生命最初的故乡。

        由于爸爸长年戍守海疆,妈妈便带着刚出生的我暂居于外婆家,这一住就是七年。我喜欢外婆家。喜欢透过清晨厨房烟火气的氤氲,看外婆从老式灶台的大锅里用长柄木勺舀出开水,热腾腾的冲入打散的新鲜鸡蛋液里,再洒些白糖做成一碗香甜甜的鸡蛋汤哄我吃下;喜欢那个被时光打磨的旧旧的木制柜橱,外婆总能神神秘秘的从里面变出些有趣的小玩意逗我开心;喜欢每年夏天洪水漫过一楼时,外婆陪我坐在二楼的窗边,将系了长线的花篮冰淇淋盒坠入浑浊的水里玩钓鱼游戏;喜欢外婆抱我坐在淡黄色摇椅里唤我阿命,指着窗外云雾似的紫红花海告诉我那叫做“紫花羊蹄甲”。

          林中漫步,有紫花如雾,落英缤纷。多么美的意境,少女一样如梦的名字。从我一出生起,外婆就是外婆,我几乎忘记了外婆也曾有少艾时。据邻居老人们说外婆年轻时办事爽利,能力很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街道办事处的主任。外婆这主任一当就是几十年,期间帮街坊四邻解决了不少困难,协调了很多邻里关系,在群众中威望很高。退休后外婆随外公开了一个小杂货铺,平时街坊四邻都爱来外婆的店里买东西,喜它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得闲了邻居就靠在小店柜台前和外婆攀谈几句,习惯性的唤外婆一声“主任”,遇到什么困难还是要来找外婆当“军师”,外婆总是乐呵呵地能帮就帮,从不嫌麻烦。

        窗外的紫花羊蹄甲开落了七次,时间在忙忙碌碌里过去了七年。

        爸爸从外地调回福州军区工作了,我们也有了自己的新家。我终于到了不得不离开外婆家的时候了。

        那天,我哭的撕心裂肺,抱着外婆怎么也不肯撒手。大人们只当我孩子气,哭哭闹闹一会就好了。大人们总是比小孩子笨的,他们总不明白这样一次离别到底真正意味着什么。

      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遭逢离乡的痛楚!大人们不知道,外婆也不懂。

        紫花羊蹄甲在热热闹闹中开了又谢,外婆家所在的老街拆了又建。那所可爱的旧旧的会讲故事的老房子没有了,外婆家也没有了。外婆和外公一起住进了舅舅的新房,我见外婆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也成了一个蠢钝的成年人。


      若花儿能一直这样热闹该多好,若人事只聚无散该多好。2019年,舅舅离世,已经九十高龄的外婆甫遭丧子之痛,肝肠寸断,日日垂泪。儿孙辈们为了宽慰老人家,便常去陪伴她。我也随着妈妈带上几个月大的宝宝前去探望老外婆。外婆见了我们很是开心,说要下厨给我们弄好吃的,老人家柱着拐杖就要挪去厨房,被我们赶紧拦住扶着坐下了。外婆想了想又指挥外公把家里存着的糕饼拿给我们吃。一通忙乱后大家终于坐定,外婆仔细端详着小曾孙,心里爱极。她当时已很瘦弱,可还是颤巍巍地珍宝似地把小家伙揽到怀里,伸手摸摸孩子的小耳朵,亲亲她嫩嫩香香的小脸蛋。我看着这熟悉的场景,鼻子一酸,竟是忍不住要掉下泪来。

        这以后,妈妈常去陪伴外婆,我因要在家中照顾孩子,去的次数还是不够多。只能通过妈妈的只言片语了解外婆的近况。外婆除了腿脚不灵便,身体还算康健,偶尔有些微恙,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时间走到了 2020年4月,月中听妈妈说外婆食欲不振夜里睡不好觉。又几日,妈妈说外婆今早忽然问起我结婚了没。于是家里人商议着过几日带外婆去医院疗养,没想还未成行,外婆的身体状况在4月20号那天急转直下。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晨间,妈妈在厨房忙碌,手机响了好几遍都没听到。我接了起来,是邻居家姐姐的电话。

“快叫你妈妈接电话,你外婆已经吃不进东西了!”

        妈妈停下手中的一切就和爸爸往外婆家赶,我只能抱着宝宝在家里等待消息。临近下午五点,妈妈来了电话,我以为会听到诸如:外婆没事了,或者外婆被送去医院了之类的消息。结果却听到妈妈说:“外婆走了。”

        外婆……走了?我耳朵里忽然响起电视雪花屏的沙沙声,心里忽地也下起了漫天大雪。

      “怎么会这样快呢,连医院都还没有去……”

        我坐在沙发上,仰头盯着天花板发呆,一只苍蝇困在方形的白色灯罩里,打圈、挣扎、找不到出路。孩子的哭声惊醒了我,我起身抱她在怀里安抚着,她小小暖暖的体温隔着衣物透了过来,有一股神奇的治愈力量。我忽然明白,是我在被孩子安抚着。

      我轻轻捏她的软软的耳朵对她说:“曾外婆走了,就是上次抱过你亲过你的那位老奶奶,在妈妈小的时候,她也曾这样亲过妈妈。妈妈的外婆没有了。”小小的孩子睁着点漆似的眼睛看着我,似乎什么都懂,又似乎什么都不懂。我眼里蓦地下起雨来,这种情绪,小孩子一下就懂,大人却迟钝了那么久才发现它叫哀伤。

      外婆走了。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安祥的睡在那里,显得是那么的瘦小。我的故乡就躺在那里。慈祥的,安静的。

      外公说,外婆最后是握着娘家人的手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也许外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到了自己的故乡吧。

      紫花羊蹄甲依旧如云雾般盛放在青蓝的天空里,我生命最初的故乡终究住进了回忆里,我从未离她如此的远,又从未离她如此的近。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我的故乡已远去,它年我又将成为谁的故乡呢?

    谨以此文纪念我亲爱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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