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志鸿去摩洛哥出差时遇到一件奇怪的事,在工作之余逛当地市场的时候,一个面容憔悴、头发花白的高个子男人迎面走来,一边走一边打手机,说着话时咧嘴一笑。那个笑让齐志鸿一激灵:天呐,太像一个人了!他走过去站在那男人面前,男人停住脚步诧异地看着他,他问:“对不起,你是亨利吗?”男人没吭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摇摇头。他又说:“我是齐,中国人齐!”男人又看了他几秒钟后耸了耸肩,然后轻轻说了句“抱歉”后抬腿走了。齐志鸿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前走。
当年被警察询问的情景又在齐志鸿的脑际“放映”,以为已经把这事忘记了,想不到其实如刀刻般清晰:那个穿一身漂亮羊皮警服的B国警察人高马大,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冰一样凛冽,问他最后一次见到亨利是哪天。
齐志鸿九十年代初去B国自费留学,在一所著名大学所在的小城读硕士。从国内带来的那珍贵的几百美元是“救命钱”,轻易不能动,学费和生活费都靠打工挣得,所以特别俭省。尤其是第一年,每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租的是特别便宜的房子,住的大多是穷学生和比较底层的外来移民。
邻居中有个叫亨利的,本名也许不是这个,熟了之后知道他是摩洛哥人,应该是个长而难记的阿拉伯名字,让人叫他亨利可能是为了让这里的人记和念起来比较便利。
齐志鸿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亨利的情景,属于这辈子很难忘的某些事之一。那是他搬进刚租的房子后的一星期,有一天傍晚正要去打工,低头推出自行车把腿跨上去后抬头刚要骑,突然被不远处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震摄得心里一哆嗦:金红色的夕阳照着这个穿一身牛仔服的俊哥儿,高大匀称的身体,向后梳的褐发,脸孔堪比最漂亮的男明星。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人是哪国人,或者说一时有点分辨不清是哪洲人,有点意大利人的影子,又有点阿拉伯人的特点,后来知道他是摩洛哥人后倒不奇怪了,摩洛哥那块地方的历史比较复杂,曾是罗马帝国和拜占庭帝国属地,后来又被阿拉伯人征服,近几个世纪还曾被不止一个西方国家入侵,人们的相貌是有可能不那么“纯粹”。因为被齐志鸿傻呵呵地盯着看,这人跟他错身而过时点头微笑。若是在银幕上看到这人的形象并没什么,突然在日常生活的小街上见到就很稀奇,甚至觉得不太正常,而他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什么照亮了似的。
齐志鸿晚上下工后,发现搬来时隔壁黑着的那间房子有灯光和音乐声,正掏钥匙的时候隔壁屋门开了,几小时前见过的那个人走出来,看到齐志鸿就露出一口皓齿笑着伸出手说:“你好”,齐志鸿连忙也伸出手握跟他握了一下说:“你好”。他说:“离开十天,回来一看有新邻居了,原来就是你啊,算是已经见过啦!我叫亨利。”齐志鸿说了自己的全名,他艰难地重复了一遍,齐志鸿笑笑说:“就叫我齐吧”。
齐志鸿在这个出租房住了一年,跟楼里的大多数邻居都没什么来往,一来太忙,除了学习和打工几乎没什么休闲时间,二来也比较谨慎,觉得这些人鱼龙混杂,别搅到什么麻烦里去了,略有些来往的也就是同住一层的几户,隔壁住着,完全不来往不太可能。
有一户是当地人,孤老太太,客气但很冷淡,养了一只漂亮的大猫,一身光亮的白底深褐色云纹的皮毛。比较有意思的是,那猫似乎跟齐志鸿有缘,他回家时,那在楼前散步的猫常常非跟着他进门,他也就让它进来,在他的小屋里“考察”一番,椅子上卧卧,书桌上站站,或是坐在窗台上看看风景,直到老太太在她半开的门口喊那猫的名字,他就赶紧开门把猫放出去。第一次如此时齐志鸿有点不好意思,试图跟老太太解释一下,她似听非听地点点头,是没听懂?是表示接受解释?还是觉得她的猫有权去别家串串门?齐志鸿不太明白,不过既然老太太也并没有责备他,他也就常跟这不请自来的客人小聚,后来齐志鸿回忆起在B国读书的岁月时,这只猫总是在画面里,好像是他一个曾经的小伙伴似的。
另一个邻居是个印度人,白天一般不在家,晚上经常喜欢请老乡来做客,满楼道都是咖喱饭菜的味道。齐志鸿常常在打工回来时听到他屋里热闹的人声,伴随着逶迤的印度音乐,一直绵延到齐志鸿的梦境里。
不过来往最多的邻居还是亨利,倒不是齐志鸿多热衷,而是亨利特别喜欢跟别人来往,而且跟印度邻居不同,他来往的人很国际化。不过在齐志鸿这儿,这种来往的内容和感受都有点一言难尽,更别提最后的结果也完全出乎意料,成了他几十年来的一个没有解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