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四十岁的自己

今天是我的四十岁生日， 中午和家人简单庆祝了一下，下 午便匆匆赶往合肥， 明天还要正常上班。 大巴在合徐高速上一路飞驰，窗外阳光忽明忽暗，一年之 计在于春， 勤劳的乡亲们正忙于春耕， 田野里渐渐有了春意， 又一个春天在造物主的安排下已经跚跚来临。

这是一个令人感怀的季节！

临窗而坐， 我全无睡意，思绪 万千。 自然的春天刚刚来临， 而我的青春将要远去了；春天可 以轮回反复，我的青春却只能象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返，甚至没 有挥一挥手， 说声再见， 只留下我孤独的身影，在这美好的春 光里黯然神伤。

青春， 还没有绚丽地绽放， 如今， 却只剩下一 地的纸屑， 这不禁让人感叹： 红颜弹指老， 刹那芳华！

晚上打开电脑， 随意浏览了一下网页，感到百无聊赖，想 到自己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 心中未免有些感叹， 人生苦短， 韶华易逝， 总想写点什么留作纪念。

子曰： “ 三十而立， 四十而不惑， 五十而知天命， 六十而 耳顺， 七十而从心所欲， 不逾矩 ” 。 四十不惑， 是说四十岁 的时候是一个洞明世事、了悟自身的年龄，应该基本上没有什 么疑惑了， 而我仍然疑惑丛生：人生匆匆几十年， 究竟怎样的 生活才算是有意义？ 自 己的前半生是在享受生活，还是在浪费 生命？ 今后人生的方向在哪里？哲人告诉我，每个人都要尊重 内心的选择， 而我却心乱如麻。

我从小就是一个爱幻想的人，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二十 岁时我想成为名垂青史的文学家，让生命穿越时空，成为永恒； 三十岁时我想写一本书， 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才华；如今到了四 十岁， 却发现仍然两手空空，甚至仅有的一点激情也在逐渐消 退， 内心变得越来越茫然。 是什么让我的生命慢慢失去了光泽？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回忆走过的人生道路， 许多往事不禁让人感慨万千。

到警校读书之前，我生活在淮北平原一个普通的村落，看 到父辈们安顺坦然地劳作与生活在故土上，守着一片春来泛绿 滴翠夏来繁茂苍郁秋来遍地流金冬来漫雪茫茫的田园，日出而作， 日落而归，无愧地继承和延续祖祖代代的勤恳耕耘，寒暑其中， 苦乐其中，感到乡亲们日子虽然过的清贫，但是内心坦 荡知足，没有太多的欲望和奢求，这样的人生应该是一种充实 和幸福。

祖父是有远见的，尽管家里很穷，作为一家之长，他还是 坚持送我去读书。从书本上我知道世界上还有比县城更大的城 市，还有高山和大海，还有很多国家和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方式， 书中有着那么强列的诱惑，有着那么多变换摸测的神秘，在我 幼小的心灵上种下了探寻的种子。

警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宿州工作，刚到宿州时，人地两疏， 心中难免有些落寞。那时候工作上没有太大的压力，业余时间 很多， 旺盛的精力和对艺术的喜爱，让我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 的朋友， 写诗歌， 学书法， 搞摄影， 一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 “渚酒论诗 ” 成为了当年生活的真实写照，每年春节从初一到 十五， 大家轮流坐庄， 已经成为多年约定俗成的习惯，每到酒 意正浓的时候， 红山大哥便会意味深长地说道：生活中可以没 有诗歌， 但是不能没有诗意， 我们要诗意地生活。

随着年龄的增长，文朋诗友们相继成家立业，年少时的轻 狂逐渐转变为对家庭和工作的责任，大家聚会的时间越来越少， 谈论艺术的人也越来越少， 每天、 每月、 每年， 从家到单位， 再从单位到家， 两点一线， 生活变得越来越简单， 办公室同事 们的话题也越来越简单，除了当天发生的国内外新闻，谈论最 多的就是股票、楼价和长工资，阳光工作从零六年谈到零七年， 又从零七年谈到零八年，也许还要无休止地谈论下去，没有人 再去关心思想和心灵， 生活被物质化， 艺术被边缘化，在这样的氛围中， 写东西似乎变成了另类，成为别人揶揄的对象，于 是乎， 公务员的人生价值就只剩下当官，提拔、提拔、再提拔， 能够找到幸福感和实现人生价值的，只剩下“升职 ” 两个字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凭着勤勉和对工作的忠诚， 在“升职 ” 这条 独木桥上， 我也有幸从分监区长到副监区长，再到教导员，三 十多岁成为单位一名正科级干部，在基层单位这块狭小的土地 上， 也应该算是成功人士了，有时自己想想也觉得很知足，甚 至有些沾沾自喜， 人都是有些虚荣的。

如果不到合肥挂职，这样的生活将一直延续下去，写公文有内勤，写论文太辛苦，写散文又太酸，文章已经很久不写了。 上班的主要工作是开会、 检查， 下班后陪陪家人， 看看电视， 偶然外出与朋友聚一下， 日子过得虽然平淡， 但是轻松自如， 悠游自在， 没有时间、 也不愿去想现实以外的事情，只是偶尔 觉得心理空荡荡的， 似乎缺少了什么。

时间就这样从我的身边悄悄地溜走了，一晃我在宿州已经 生活了十八年，度过了人生中最为美好的十八年！ 但是，十八年的时间，我却始终没有爱上宿州这座城市，倒不是因为它经济落后， 只是觉得它不符合我心中宜居城市的标准。

我理想中适宜居住 的城市不需要太大， 但城市的旁边至少要有一座秀美的小山， 最好山脚下还能有一汪清澈的湖泊，如果再有些文化气息，有 些历史的积淀， 那就更加完美了。 宿州没有山， 没有湖， 没有深厚的文化传承， 到处灰蒙蒙 的， 没有一点灵气，只能退一步安慰自己了， 能够从农村到城 市生活， 而且是一名公职人员， 应当知足了。

最近几年外出的机会逐渐增多，看了皖南几座宛若珍珠的 小城和江南小桥流水的古镇， 真的使我流连忘返， 乐不思蜀， 有时甚至突发奇想，退休后我离开了赖以生活的工作，也有了 充足的时间和积蓄， 我将在每一片我喜爱的土地上轮流居住， 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是塞北还是江南，去体验和感受不一样 的人生。

我想， 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每个人都希望过上与现 在不一样的生活。这样想想， 内心也会充盈着幸福的感觉，原 来幸福是如此的简单， 以至于想想就能实现。

时间过的很快，到省局挂职已经五个月了，在省局挂职与 在家的最大区别，是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太多了。上班时每个人 都有份内的事，横向联系的不多，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兢兢业 业， 彼此甚至没有说话的时间，更谈不上看报纸和聊天了，所 以， 挂职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结识几个人。

机关工作除了出差就是写材料，永远有写不完的材料，电脑便成了最为亲密的伙伴，记得有一天突然停电，所有人似乎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有种应该放假的感觉。

下班以后更要面对自己，看书、写文章也许是消磨时光的 最好方法， 但是书看多了， 想的东西多了， 许多精神和心灵的 需求再一次浮上心头，内心充满了对远方生活的向往。

远方这个词太具丰富的蕴含了。 对于满蓄了激情的生命，对于溢漫着渴求创造的心灵，远 方， 永远是一个翠茂在所有季节中的持久不变的呼唤。

我梦想古代士人的生活。梦回北宋，在儒家思想的熏陶下，人们彼此谦和礼让， 仁义诚信，生活淡定闲适，品位高雅。在 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我衣袂飘飘，心也飘飘，悠闲地度着方 步，摇着书生扇，在闹市的一角品茗听曲，听柳三变的“忍把 浮名， 换了浅斟低唱 ” ， 听苏学士的 “ 大江东去， 浪淘尽， 千 古风流人物 ” ， 也许在熙攘的人群中， 还能有幸见到我仰慕已 久的苏学士， 他始终坚持自己的人生理想，不依仗权势，不见 风使舵， 不随波逐流， 不缄口沉默， 也绝不碌碌无为， 即使在 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尽力为社会和人民做出有益的事，这是怎样的内心坚守啊！

我梦想像鹰一样重生。鹰可以活到 70 多岁， 当鹰活到 40 岁的 时候将面临一次生死抉择！ 生命到了第 40 个年头的时候， 鹰 的爪子开始老化，无法有力地捕捉猎物；它的喙变得又长又弯， 会垂到胸脯的位置； 它的翅膀会长出又密又厚的羽毛， 让它的 双翅变得沉重，难以飞翔。此时的鹰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等死， 要么经过一个十分痛苦的重生过程。重生是一个漫长而可怕的 过程， 重生的鹰要独自飞到山顶，忍受莫大的痛苦和剧烈的身 体创伤。重生的第一步是除去老化的喙，鹰用头抵着粗糙的岩 石， 在石壁上不断地磨擦，把老化的喙皮一层层磨掉，直到完 全被剥离。这时的鹰已经无法吞食食物， 它不吃不喝， 凭借体 内不多的能量来支撑自己的生命， 在痛苦的煎熬中静静等待。 几个月后， 当新的喙长出来后，鹰使用喙把爪子上老化的趾甲 一根根拔掉，鲜血一滴滴洒落……然后又是痛苦而漫长的等待。 奄奄一息的鹰在痛苦中长出了新的趾甲，而此时它还得熬过最 后一关，用新长出来的趾甲把身上又长又重的羽毛一根根拔掉， 当新的羽毛长出来后， 鹰完成了涅盘般的重生！

我梦想心灵的旅行。 有一句广告语写的很好， 人生就是一 场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在乎的是沿途的风景以及看风景的 心情。在高度物化的今天，有几个人再去关注人的心灵？ 由此 我想到了美国著名作家梭罗， 19 世纪的一天， 他拿了一把斧 头，到康科德郊外的林中自己搭建了一座小木屋，然后每年劳 动 6 周， 其余时间用来阅读和思考。他的一切所需均依靠自己动手获取，这样在湖畔生活了两年，之后将湖畔生活写成了被 称作超验主义圣经的《瓦尔登湖》一书。这是一本清新、健康、 引人向上的书， 对于春天， 对于黎明， 都有极其动人的描写。 这里有大自然给人的澄净的空气，有湖水的纯洁透明，有山林 的茂密翠绿， 语语惊人， 字字闪光， 读着它， 自然会感觉到心 灵的纯净， 精神的升华。

我梦想探寻的人生。有的人是为生活所迫而背井离乡，有 的人是为功名利禄而远走高飞，有的人是为躲避险境而无奈遁 逃， 有的人却并不是为了这些才去远方。

对于一个诗人或艺术 家，对于一个向往探寻人生的人，远方，有着如此强烈的诱惑！ 每当我看到一个生活非常富有的人，宁愿舍弃安逸舒适的生活， 一个人冒着死亡的威胁， 步行或骑车穿行在苍茫荒芜的戈壁， 穿行在严寒缺氧的高原，我时常感动的热泪盈眶，不仅是感动， 更是心灵震颤！ 他们有一颗不安于现状的、渴望探求世界的心。他们总能听到来自远方的呼唤，那呼唤源自大地、天空或海洋， 源自成长、苦难或死亡，他们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条 拒绝这种呼唤的理由，除了漂泊远方，他们别无选择。他们懂得， 他们的生命注定要在寻求与漂泊中走完自己的历程，只有在通往彼岸与远方的路上，他们才可以领路到一种崭新的、不 同凡响的、极其诙宏与深刻的人类光荣，才可以领略到一种无岸的、奔涌跌宕的、极其细微与博大的情感景致或自然风光。即便我们一无所有， 也不能失去对生活的激情和梦想！

向往远方，憧憬远方，在通往远方的路途上流浪漂泊，寻觅探求， 泥泞与荆棘，险滩与暗礁，太少的欢乐与太多的忧 郁，太稀疏的安逸与太稠密的苦难，所有这些都是必然的、注 定的， 在所难免的。惟此，才使漂泊者的生命之树开出斑斓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即便没有花朵，没有果实，它的饱经 风雨的枝叶，历尽沧桑的树干也深含了耐读的意蕴。

即便在通往远方的寻觅与探求中，失败者要比成功者多得多，人们还是 选择了远方， 这是怎样的根深蒂固、无倦无悔的一种憧憬、追 求与信念啊！

写于旧历二零零八年正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