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刚进学校的阿明接到华哥打来的电话。

“阿明，你去哪儿了”，华哥的声音有些颤抖，可以听出是在走路，“班导这边临时要开班会，在301。你又不来啊。”

“在呢，我进教学楼了，马上就到。”阿明穿过校门，只需走2分钟就进了教学楼，这是他这两年来第一次参加班会。

301的门前站着班导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老头儿。班导是个小个子女人，戴着眼镜，眼镜后面是天生有些斜视的眼睛，和人说话时，总是让人弄不清她到底是在看着谁，鼻子算是她脸上最精致的，但紧接着就是两片总是涂着不合时宜口红的嘴唇，而且始终闪着莫名的光泽，像是刚啃完猪蹄的油嘴。阿明和他接触的并不多，但每次看到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一大块油腻的猪蹄。

“这老头是谁？”阿明心里有些困惑，但也没有多想，因为这个学校，甚至这个班上的人他都人不太全。当阿明走近他们时，老头转过他那顶着像被精确计算过的、削的像砖块的发型，看了阿明一眼，就走进了301旁边的教室。

301？平时开会不会来301，因为根本用不着这么大的教室，作为全校最大的教室，足足可以容纳200人，果不其然，走进301的阿明看到了无数人头在教室里游动，嗡嗡的声音，就像打翻了蜜蜂巢一样。怎么能有这么多话说？这些人不能静下来想点事情吗？阿明经常对华哥这么说，华哥通常给的回答则是，你不觉得一群人在一个屋子里不说话的情景更加诡异吗？嗯，有道理。

阿明走进301，找到个角落坐下。他伸着脖子，找了找自己的班级，但马上又说服自己，坐哪儿都一样。坐下没多久，班导走进来了。

“你们继续吵，我时间多的是。”两年了，班导教导同学们安静的方式依然是以谋杀自己短暂生命为代价来威胁。不过每次不到1分钟，教室马上就趋于安静。

“今天我们专业的同学都来了，是因为有个事情需要跟你们说明一下，”班导不停地摆弄着自己手里的纸条，“可能你们已经听到了一些传言，但那些都不是真的，你们也不要去传播这样的谣言。”

531的事？阿明已经有些预感了。“今天早上我们的一位同学离开了，他的父母也已经来了学校，至于离开的原因学校一直没公布，是因为我们也在等警方的结果，这段时间里学校里出现了很多谣言。”班导像个主持人看台本一样，看了看手里的纸条，“你们也不要传了，人家父母真的很伤心，这种行为也很不道德，这位同学是因为半夜癫痫发作导致了窒息，因为是晚上室友都已经睡了，所以没有发······”

癫痫？教室里又陷入一片混杂中，阿明则像被击中一样，脑中浮现出初三那年冬天的场景。那是他第一次听见癫痫这个词······

“今天坐我前面的一个同学发病了，直接倒在地上了。”初三的阿明刚下晚自习，找到接他回家的妈妈。

那天物理晚自习，坐他前面的人突然转过头来死盯着他，阿明以为他又在搞怪，于是还笑着说，“你他妈看什······”，话还没说完，死盯着他的人就直直倒在了地上，脸贴着地还在不停的抖动。巨大的响声，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随之而来的就是哄堂大笑。

“他还在笑！”坐在他旁边的人大喊道，马上又一阵笑声涨了起来。“快起来坐好。”物理老师的五官都耷拉到了下巴，但唾沫星子却直直地向上飞着。不过向上的唾沫星子，并没有让他坐起来，所有人突然安静，继而混乱。物理老师跑过来，脸一阵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转身冲了出去。

“你怕不怕。”妈妈问道。“有一点，主要他倒下去的时候一直看着我。”

“阿明，”妈妈突然严肃起来，“有些事情，你太小我们就没告诉你。”

“嗯”

“你小时候，也是这个病，不过小学一年级之后就没有发过病了。”

风吹过，阿明听到树叶的声音，和嘀嗒的脚步声混在一起，配上昏暗的路灯，美得有点不现实。

“你还记得小龙吗？”，妈妈继续说着，“你小时候坐在椅子上，我去换煤，他过来一下就把你推倒了，你的脑袋撞到了门槛上，但说是因为淤血积在了脑子里，所以才得了这个病。”

转弯，再有5分钟就到家了，阿明又看到了熟悉的超市。

“不过小龙也很可怜，爸妈都跑了，爷爷一个人带着，他们也没钱，我们当时就没找他，但我到今天都恨他们。”

路过面包店，阿明闻到熟悉的面包香味。

“那时候我们也苦，又没钱，要上班，你这个病又要一直有人看着，你有个姑婆让我们把你丢了，再生一个，你说她也真不是个东西。”

到家了，阿明换上拖鞋，就走进了厕所。妈妈还在不停地说，仿佛想把瞒了10年没说出口的苦痛都发泄出来。阿明在厕所里，想起几个月前他因为洗澡太久破门而入的父亲，当时父亲只是嘀咕了一句，“怕你犯病了”，这个疑问现在可以解释了，想起总是有亲戚让他孝顺，说父母不容易，这个劝说也不是日常的客气了。

阿明懵了，走进房间准备睡觉，“你很怕，是吗？”母亲在房门口问道。

“是的，当然怕。”6年后的阿明，在这个嘈杂的会议室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谁不怕死呢？我今晚会不会也这样离开呢？”阿明有些恍惚。“我们专业如果有这样的问题的同学，可以私下来找我······”班导在讲台上喊着。

阿明并听不见。他痴痴地望着桌子，又挠了挠头，继而又长舒一口气。紧接着他又站了起来，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他又该怎样度过今天寂静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