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火爆炸出了幕后导演的艰辛和目前动画行业的种种无奈无力。
与此同时,1979年那部被称为国漫巅峰,不接受反驳的《哪吒传奇》也提上日程般唤起记忆。
那是部童年期间的动画片,哪吒的活泼、热情、友爱,跃然于荧幕。如果止于此,那么它或许不会被当年还是儿童,如今是成人的观众铭记良久。
快乐稍纵即逝,痛处就有活火山的功能,在某次触景,某次回眸,某次对视,某次阑珊处,爆裂开来。
母生子,父杀子
观众忘却了何时何地听到了这个故事,总之这个故事,在各种版本的影视出现之初,观众就十分熟稔。
商末,陈塘关。
总兵李靖的夫人,怀孕三年后,生下一个肉球。此“妖孽”一出,李靖即视为不详,拔剑相向。
肉球像只有弹性的篮球,在李总兵家里蹦、跳、飞、跃,渐渐舒展成一个小儿,自带双髻发型和红色肚兜。
这些奇妙的技能并不能让李总兵放弃杀子的决心,他直追到府外。听到遥遥的有人在向他打招呼,他抬头一看——太乙真人。
赶得早不如来得巧,李夫人三年孕期,不见真人出现。
麟儿刚一诞下,太乙真人横空站在李靖父子之间,为孩子起名,收孩子为徒,给孩子混天绫和乾坤圈。
李靖一看,由太乙真人罩着我儿子,
一是可能这孩子真不是什么妖孽;
二是就算他真是什么妖邪,也有他师傅罩着;
三是太乙真人的抬头这么大,我再杀子,不是打人家的脸嘛。
于是哪吒诞生这天,一团和气。
整部影片,不曾看见李夫人的身影。
她在哪吒出生时就隐在女子生育的帷帐深深处,到龙王大闹,丈夫再次杀子时也不曾出现。
不知是出题者的有意为之,还是这个与父权相关的故事从来与母亲这个命题无关,从始至终,李夫人,不论身为李靖的夫人,还是哪吒的母亲,都没有出现。
这两个身份之前的,女人,和人,更加不会出现了。
作为非社会人
《哪吒闹海》里哪吒之所以对付龙王三太子的设定是,龙王操纵风雨,让不供奉东海的陈塘关民不聊生,抓了哪吒的朋友入海。
哪吒向东海要人,与举着长长兵器的敖丙缠斗,打死敖丙不算,还抽了龙筋,扒了龙皮。
没错,何其残忍。也难怪龙王震怒,不淹死陈塘关誓不为龙。
这时哪吒四岁,身上心里的都是原始生态的素质,他甚至不懂“残忍”,也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是“残忍”。
只知道你拿了我的人,我就要问你要回来;你不给,我就打你;你还不给,我就杀你;你死了,不然我抽筋扒皮来玩儿玩儿。
单纯,直接,甚至暴戾,残忍。只有对错的二维世界才是这样。
就像小时候看《哪吒闹海》时,就确定了龙王是坏人,哪吒是好人,忽略了从关系上分明是哪吒这边,却站在龙王那边屡屡助纣为虐的李靖,这样的存在。
另一个情节也证明了哪吒的二维脑回路,龙王来质问李靖。哪吒的武力值远远超过龙王,龙王在这样的武力之下,连连退却,连连道歉,连连后悔。
也只有哪吒,或者说只有孩子,才只相信龙王濒死之际的狼狈。而全然不顾龙王还未脱离险境,就想着睚眦必报;一旦脱离险境,就变本加厉。
东海龙王带着另外的三个龙王掀起狂风暴雨,李靖丝毫不记得当时哪吒痛打东海龙王的场景,像个迂腐的家长没收孩子的游戏机一般,也没收了哪吒的神助攻武器。
你的骨肉我还给你
水漫陈塘关。
百姓在水灾里家破人散,鸡犬不宁;
总兵李靖,对天跪地,乞求龙王息怒开恩;
哪吒,奋力向龙王解释,他做的事与父无关,与百姓无关;
龙王们,要哪吒死才肯停住风雨,不管与谁有关,哪吒杀敖丙这件事,发生了也好,不发生也罢,这样一个鱼肉百姓的正经借口怎么能放弃。
哪吒站在父亲身前,一心一意维护这个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人;
李靖再次举起杀子的剑,怎么也落不下来,他站在儿子身后,说这不是我儿子,他做的事与我无关。
心,是一瞬间凉透的。
那只小鹿衔圈裹绫,含泪奔跑,不及哪吒举剑自刎的速度。
那个孩子,听见父亲着急着撇清关系,立时长成了决绝的少年。
少年无力回天,腹背凄凉,怒目相对,挺身而立,横剑于颈。我破不了这局,便遂了你意,杀了自己。
“爹爹,你的骨肉我还给你,我不连累你。”
他屹立在风雨飘摇里,小小的身躯跌倒在阶前,千万年凝成一个瞬间。
血灿如赤霞,泪如雨下。但是,哪吒,只哭这一次。
动画没有继续表现割肉还母,削骨还父的场景,毕竟,这已是中国动画史多么惨绝人寰的悲剧!
没有了血缘,没有了骨肉,没有了拖累,没有了牵挂,反叛了权力,斩断了人伦。
白鹤衔着他绝对自由的一缕魂魄,回太乙真人那里再生。
可是再生后,三头六臂,风火轮,火尖枪,全身装备,这个再也不会被逼入绝境的哪吒,终究不是那个有血有肉、只哭一次的哪吒了啊。(所以这里不想放图。)
每部作品都是时代的产物。这部国漫被人津津乐道之处,除了故事本身的血淋淋外,还有当时各种国际奖拿到手软,荣获1980年电影百花奖最佳美术片奖,文化部1979年优秀影片奖、青年优秀创作奖,1983年菲律宾马尼拉国际电影节特别奖,1988年法国布尔波拉斯文化俱乐部青年国际动画电影节评委奖和宽银幕长动画片奖。
它的帧帧国画,尽是东方的诗意风流。
太乙杳去,晴空一鹤排云上;
白鹿追鹤,乱我心者多烦忧;
龙王翻覆,黑云压城城欲摧;
哪吒刎颈,一去兮,不复还。
那片仿佛无边无际的天和海,国画中漫卷着狂风和深色,不错,举头三尺皆是这样的神明;
每场打斗,一招一式来自戏曲,在节奏感极强的锣鼓声中,人物的一颦一动,都是灵动;
哪吒的敢作敢当纯粹决绝,李靖的懦弱怂性矛盾挣扎,龙王的欺软怕硬虚与委蛇。
不用台词来凑,全在眉眼举动里。
命运茫茫,我们眷恋那个一身反骨的少年,仰慕他的单纯心性和杀气凛凛。
那些我们成为不了的,都幻在艺术作品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