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傅山宗戟尖离骆寒山胸口还有数寸，旁边斜飞过一枪，将戟硬生生架住。枪尖泛起的寒光与方天戟月牙上的冷气交缠在一起，逼得周围簌簌落下的雪花都退避三舍。
傅山宗感到从戟杆上传过来的一阵阵震颤。他抬头，举目，凝视，正看见楚图南那双精光四射的眼。
骆寒山抚着右肩，一时无语。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走过一圈，在战场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是楚图南救了他，令他心情又复杂起来。本来一腔的怒气也随着雪花消散不少。
大枪一点点前移，方天戟不由自主地后缩。战阵上的双方兵士仍在殊死搏杀。楚图南的近卫营已经赶到，虽然没有云蒙率领，但骁勇依旧。
骆寒山的左军与中军二旅合兵，远非符子聪的三旅可比。傅山宗的千余铁骑仅仅冲破重围，与李凤池会在一处，但左冲右突，始终摆不脱楚军的分进合击。天水军人数本就少了许多，激战之下，折损更重。但数千军士大呼酣斗，无一束手就降。
楚图南眼看大枪已经抵近傅山宗身体，他大喝一声，猛地一挫，枪尖又向前抵去。傅山宗眼见抵敌不住，忽地双手一分一合，震开楚图南长枪。方天戟从中折断，右手断戟处弹出一截枪尖，竟成了两件短兵器。傅山宗左戟右枪，招招都是进手招数，以短攻长，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骆寒山不禁低呼道，“中州风家四器！”
中州风家与扬州骆家同列武林十三世家，在江湖中是数得着的名门大派。风家子弟擅使短把戟、护手枪、蛾眉刺、判官笔四样短打兵器，武功独成一家。傅山宗如今枪戟齐出，所使已非两军交战之长枪大戟之式，纯是江湖格斗之术。
骆寒山知楚图南军校出身，武功造诣有限，未必敌得过傅山宗。他左手掣出佩刀，加入战团。扬州骆家本不以刀法见长，但骆寒山在军校与经武堂数年，刀法习得纯熟已极，揉上家传武功，别是一路。
楚图南见骆寒山与傅山宗近身相搏，自己长枪反不顺手。他索性将枪一顺，斜刺下去，一枪正中傅山宗坐马下腹。傅山宗一时不察，听坐马哀鸣一声，为时已晚。那马前腿一屈，就要跪倒。
楚图南一枪迎面刺来。傅山宗随着马势跌倒，正向他枪尖凑来。他左手奋力一提马缰，那马凭空双蹄前立，楚图南一枪正从马颈刺入。傅山宗借势滚落在地。楚图南枪势不衰，再向前刺去。他与骆二人联手，傅山宗又失了坐马，登时处在下风。
傅山宗接架几招，渐渐支撑不住，连连后退。旁边的亲兵铁骑前来护从，不是被楚军挡住，就是被楚、骆二人砍翻刺倒，无一近得身前。
再战一阵，傅山宗左肩中了骆寒山一刀，虽不甚重，但已握不住短戟。他单手持枪，更抵挡不住。便在此时，一队人马如风杀入，左右楚军纷纷落马。为首大将浑身血污，却是李凤池。李凤池厮杀一夜，筋疲力尽，但见傅山宗亲率千余铁骑出城救援，精神一振，又见他陷入围中，形势堪忧，不禁舍死杀了过来。
李凤池一柄长刀翻飞，一时挡住楚图南与骆寒山两人。傅山宗喘得一口气，跃上手下军士拉来的马匹。他连声呼哨，招集手下两路人马，欲撤回天水城中。
楚图南见李凤池固然凶猛异常，但刀法已经散乱。他觑个破绽，一枪刺出，大喝一声“着”，正中李凤池左胸。李凤池身子一抖，却不退却，长刀如泼水般攻来。再战数合，楚图南又一枪刺中他右腿。李凤池双目尽赤，仍持刀砍来。他手下一队亲兵也如疯虎般死战不退。
骆寒山见楚图南已占上风，不愿上前夹击，便勒马退在一旁。不过片刻，李凤池已中了楚图南五枪，血染满前胸后背，但仍丝毫无退意。有他拼死阻住，楚图南一时进退不得，傅山宗率残部一点点向城门退去。
楚图南心头火起，大枪一抖，罩住李凤池上盘，左手忽地抽出刀来，平平抹去。李凤池不防，左臂上挨了一刀，半条小臂被砍了下来。李凤池忍着疼痛，长刀脱手，向楚图南掷来。楚图南伸枪去格。便借着这一刻时间，李凤池合身跃起，扑奔楚图南，已完全是舍身打法。
骆寒山不禁喝了声“好汉子”！
楚图南刀仍在左手，顺势递出，从李凤池前胸直透后背，接着左手一放一推，击在刀柄处，将李凤池尸身凌空击出。
李凤池尸体落地，天水军一阵骚乱。楚图南即大声号令，“诸军用力，今夜拿下天水。”
傅山宗远远望见李凤池殒命，心中一痛，险些落下泪来。他心中长叹，“天水怕是守不住了！”
楚军正汹涌合围而上，天水城门又是一开，一支天水军涌出。这支天水军也是一色骑军，但不过数百人。
楚图南哼了一声，“飞蛾投火！”他话音未落，这支骑军已冲近楚军，每人都从怀中掏出小小的金属圆筒。楚军还未回过神来，天水骑军掌中飞蝗般射出劲弩，指东打西，当者非死即伤，硬将围着傅山宗的包围圈射出一个缺口。
楚图南和骆寒山看得明白，他们手中所拿正是当日袁天成拼死一击的暗器“破云锥”，只不过尺码更大，且每个兵卒都有数支，此起彼落，声势不可同日而语。
饶是楚、骆二人督战，楚军也一时抵挡不住。只听天水城头尖利的哨声忽长忽短，响个不停。楚图南抬头看去，见一个黑衣女子倚在城头，口中衔哨督战。
不过片刻，天水军已将楚军包围冲破，向城门退去。最后出城的数百马军压在最后，以“破云锥”掠阵，楚军几番冲锋，都被挡住。
楚图南见那女子在城垛口后若隐若现，一咬牙摘弓搭箭，一箭射去。
傅山宗知李凤池陷入重围，执意去救。袁眉黛连劝不听，无奈只得组织起天水城中仅有的四百马军，又将为守城最后关头备下的“破云锥”配给他们，令他们出其不意冲出救援。
她强自支撑，上了城头指挥，眼见傅山宗渐渐退向城门，心下稍宽。不提防间，一支冷箭忽地袭来。她一甩头，箭贴面门飞过，劲风将她一头秀发带起，在满天雪花中飞舞。她一闪身，正将身子露出垛口之外。
楚图南等的便是这个时机，“嗖嗖嗖”连珠箭发。袁眉黛不及细想，左手一拍城墙，凭空跃起。楚图南的羽箭似长了眼睛，如骤雨般袭来。
骆寒山不禁恻然，“可惜了这个小姑娘。”
当年，楚图南在经武堂中便以箭法称雄，后征战多年，军中无人在箭法上能出其右。如今将袁眉黛逼得跃在空中，无形中成了他的活动箭靶。楚图南前后箭相接，将袁眉黛上下左右退路都封住了。
岂料，袁眉黛纤腰一折，竟在空中摆了两下，轻轻巧巧打了个回旋，落在地下。这一下，不但楚图南大出意外，停箭不发，不少厮杀中的军士也不由自主停手罢斗。
空中几绺乌发随着白雪飘下。毕竟楚图南箭不空发，射断了袁眉黛数缕青丝。
楚图南只听身后一人惊呼，“九天凤舞！她这是九地门的身法！”他扭头去看，正见闻从道立马在身后，一脸不信地盯着城上袁眉黛俏丽的身影。
闻从道随中军一旅出营，收拾了右军残部，再追击李凤池到城下。他心下惨然，右军战力不弱，但一战之间，伤亡逃散大部，竟只剩两三千人。自己的三旅还算了得，但也损伤过半。吴破之在混战中被不知哪里射来的一箭要了性命。天水之战不论，单说右军已是一败涂地。适才他也注意到城上少女的身法武功，发现竟是消失江湖多年的九地门嫡传。
楚图南追问道，“真是九地门么？”闻从道点头道，“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这招九天凤舞的身法我三十年前见胡不为使过。只因其太过匪夷所思，至今记忆犹新。”
不过一刹那间，傅山宗率天水军残部退入城中。楚军要追击，却被袁眉黛派出的四百骑军阻在城门口，徒然遗下百余具尸体。杜明辉急问，“楚将军，要不要攻城？”楚图南摇头，“不急！”
他向南望去，待见南方天空升起三道烟花，才轻轻道，“刘将军已拿下天水南关，攻城！”（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