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那个新年,忘了是初五还是初六,只记得是下午六点,我和妹妹得赶回小城上班。
我们恋家,那天迟迟不愿动身,还是在母亲再三催促下,才出发去镇上坐车。村子离镇子有些路程,每一次,都是父亲开摩托车接送我们归家或离开。
若无冷空气干扰,南国的冬最多只是个暖冬。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春节:阳光普照,和风拂面,人们只穿一件秋衣,那些厚重或轻暖的衣物通通被脱掉。
那年也是如斯好天气。出发前,我姐妹俩随意穿了件外套,父亲则穿上羽绒服。他开摩托车坐于前端,风尽向他刮,是该穿厚些。
父亲走向一旁的巷陌取车,身上的羽绒服随着他的步伐有些晃荡。羽绒服是前年里我给父亲买的,那时他穿着刚好合身。我看着父亲的背影,双肩略往下倾,脊背已没往昔挺拔。再看他鬓发,已悄染秋霜。即使有着宽大羽绒服的包裹,那晃荡的背影仍显出父亲的清瘦。
春日艳阳里,父亲开着摩托车行进在乡道上。一路,碧空烈日,光耀千里。冬风仍有它的劲道,它将父亲的羽绒服吹得鼓鼓,一下把父亲吹出个虎背熊腰。我脑海瞬间蹦出一组美好词语:恰同学少年!然而,冬风也肆无忌惮地将父亲鬓间深深霜雪吹现,一览无遗。
只一刹那,有泪涌起。我急急低下头,把脸贴在父亲那鼓囊的羽绒服上。我不敢把脸压上父亲的脊背,这份疏离,自小已存,因为父亲的不苟言笑、严肃。
路途上,父亲的身躯,为我姐妹俩遮挡仍然透凉的冬风。
到达镇上。我姐妹俩正商量坐中巴或出租车返城,我目光瞥向摩托车,不见父亲人影,只得羽绒服随意挂于车上。我四处搜索父亲的身影。终于,在稍远处一台出租车前,我看到了父亲。
那时,父亲正弯着背,一手支在车窗边,该是跟司机说着话。 父亲那天穿了衬衣打底,外面套一件贴身毛衣褂子。脱了羽绒服的父亲,脊背甚显瘦削,脖子略微缩着,弯着的脊背,更让他肩甲骨突兀支起。
我与妹妹拿上行李,快步走至父亲身旁。一听,原是父亲向司机询问去小城的费用。他说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颇为费劲地向司机诉说他的意思。我站在一旁,真猜不透他哪来的勇气用普通话跟他人交流。
大概妹妹看不过眼了,她走上去,替父亲跟出租车司机谈。父亲让出位置给妹妹,随后走到我身边,说他已问清司机去往小城的费用,还说一会车就出发,不费时。
澄明的太阳,斜影在父亲黢黑的脸上,光影使他的脸颊添上一抹神采。父亲说话时,眉飞色舞,脸上甚至带着骄傲。那骄傲,是幼儿园孩童回家向大人炫耀时常能看到的表情。
最后,我姐妹俩挥手告别父亲,乘出租车回小城。常走的线路塞车,司机也赶时间,于是抄小道赶路。
小道其实是山路,坑坑洼洼。车开一路我们也颠了一路,车上的人,除却司机,都被颠得头疼心闷,最后呕吐。偏偏司机还一路聒噪不止,这更让我心头烦闷。
终于,车子上了大道,司机仍一路叨叨。期间,司机问我们是否在城西下车,我听得,有些疑惑。妹妹跟他说并不是,那司机立刻提了几个分贝嚷说,可那老头说你们在城西下车。
老头?我和妹妹面面相觑,随即追问司机,哪来的老头。他说,就是载你们那个老头。
这下我俩明白了,司机说的老头就是我们的父亲。
我和妹妹都安静了。过一会后,我才跟司机解释说我们在城中下车,他仍嘟囔说,那老头真是胡来。但刚好拼车的客人经过城中,他才不作声。
司机是不作声了,可我心里对他的谢意也只浅浅,因他那口口声声的老头,极为刺耳,让我觉得他不止是聒噪。一旁的妹妹也只淡淡说了声谢。我俩再度沉默。
终于,到达城中。终于,可以远离车内的叨叨。下车,站定脚,我问妹妹有否觉得那司机烦人,妹妹点头。我说,其实我讨厌他把父亲当作老头。妹妹立马接过话说,就是,父亲哪点像老头,明明不是!
原来,那一程的沉默,不止因为晕车,更因为父亲被他人称作老头。
我的父亲,怎会是老头,他只是比年轻时清瘦些而已,他的头发只是比年轻时多了几分霜染而已,他的脊背只是比年轻时稍稍弯了些而已,他的肩膀只是比年轻时略略收窄了而已。我的父亲,不是老头!
我的父亲,断然不是老头!
可是,不能否认,父亲已不再壮年。就在我外出工作那几年,在我为数不多回家时日里,父亲已悄然老去。
父亲早不骑单车载人了。父亲不背稻谷上楼,而用滑轮升降机替他干活。也不见父亲托小侄儿骑角马。父亲开的小卖部已关掉,他早没亲自去办货了。果园也罢去,父亲说匀不出精力管理。
父亲瘦削的背影再次印上我心头。时光,时光你慢些吧,请你待我父亲轻柔些!
我是添一抹岚,带娃耍,简书行。2017,坚持更新。已托骑士维权,转载定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