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基本算是最后一代知青了。插队似乎是我们城里孩子的灾难,但如果想一想那些偏远地区的农民孩子,我们城里人已经很幸运了。这集我就说说农民面对新机遇的抗争。
我大舅“苦龙生九子”,九个孩子各个过得苦哈哈的,住在福建福清的农村,那里与台湾隔海相望,是台海前线,国家不会部署任何像样的工业。穷,特别的穷。就是薯干清水也不能裹腹。
我的这些表兄弟和表姐妹,没有任何机会从这块贫瘠的土地中获得温饱。但福清有海外讨生活的传统,背井离乡他们不怕,吃苦受累他们也不怕。
他们怕干部,怕领导,怕他们的随时可以扣到自己脑袋上的“帽子”。这不能,那不许,可种什么、干什么、怎么干?这些难道不是劳动的基本权力吗?至少那时不是。单干、集市、打工、长途贩运,甚至养母猪…都不行。可未来呢?今天的不合法明天会不会就合法了呢?改革开放初期的先锋就是把红灯当黄灯,黄灯当绿灯,探索先于制度的实际改革,实践倒逼制度。这多少需要视野、见地和勇气。
表兄弟几个文化最高的是大表姐的丈夫,高中学历,对天天面朝黄土的农民来说,他算是有见识的。老四虽只有初小文化,但有胆略,杀伐果断,人情练达,是实干家。
既然土地给不了他们要的,那就出去闯一闯。坐着运牲口的木栏车皮,他们出了远门,到北方的城市打工。
距离就蕴含着差异,不仅在经济上,更多在观念上。北方人憨直、粗犷,为人豪爽。在他们看来不是机会的地方,在南方人眼里未必没有机会。
几个表兄弟就是最早的农民工,这是我们国家的一种特殊身份,他们没有城市户口,在严格的计划经济下,他们的口粮就在自己那块土地上,进城连粮票都没有。吃住都成问题,我们城里人哪里知道他们进城有多苦。可就是这些食不果腹的“现代鲁滨逊”,在政策微微松动的“黄金期”,抢得了致富先机。
几个表兄弟发现“废钢渣”是他们致富的最佳营生,税收、补贴各方面的特殊政策,几乎是一本万利。可如何从打工人成为老板呢?在摸清了工艺和上下游的业务关系后,他们编制了一个美好的故事。回乡讲给乡亲们听,集资,农民没有钱,但不是没有梦。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第一个厂子在打通了无数关卡后终于投产了,还雇到了懂行的大学生。
不是说这些农民有多么的高瞻远瞩,而是因生存欲望的激发,加之他们的生存地位已经让他们“输无可输”。由此他们成了变革期最勇敢的人,而机遇就偏爱勇敢的人。
国家企业的价格管制还没放开,农民用市场逻辑打败了武装到牙齿的“国军”(国企),市场有一种快速迭代的“贪婪”。几个表兄弟一致通过了一个“成吉思汗决议”,将第一桶金全部作为资本,扩大再生产。新厂进军包头、西安、石家庄…,像不可一世的蒙古大军攻城掠地。这就是“第一代企业家”发家之路,用“穷则思变”激发的勇气,抓住了紧缺经济短暂的卖房市场,国企还在“价格管制”的冬眠期,他们已经在一个边缘市场,一举建立了自己的市场垄断地位。
你以为成功的人都是神吗?其实,他们也是普通人,选择赌局的确需要智慧,选择“成吉思汗”式的扩张就需要有“推迟享受的自律”,而运作工厂,他们的策略很简单,就是人停机器不能停,三班运作,就要抓市场的“头部”。之后,国企设备升级,哪还有那么多废钢渣。政策从来都是带时间参数的,缩短生产周期是一种风险最低的扩张。很朴素,并不高深,不然怎么就轮到农民了?
此后,开矿山,搞房地产,搞大规模水产养殖…资本处处先行一步。几个表兄弟在第一回合中,完胜我们几个在北京的亲戚。尽管我弟弟和堂弟都考进了清华,可改革开放第一次还是成就了那批退无可退的优秀农民工。农民工很多,成功的屈指可数。没抓住机会的,就连他们考上大学的第二代都没什么机会了。
因为市场早就不是卖方市场,政策也趋于完善,资本的积累已经让努力退居二线。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几个表兄弟的资产至少都过了亿。后面的故事会把镜头重新对准城市,因为城市才是经济发展的主战场。其实,表兄弟们的成功也发生在城市。
注: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