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重游侠

目录

一、月夜拜别 3

二、朝雾归乡 3

三、故人相见 3

四、再染红妆 4

五、西市结缘 5

六、酒肆胡姬 6

七、远遁江湖 8

序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一、月夜拜别

“你武功已成，但终究无法了断心中柔善，难成一代剑宗，你走吧。”月夜之下，终南山顶，师父白衣飘飘，命令谨僖离开终南山。她看着师父决绝而坚定的背影，知道没有挽回余地，向师父磕头辞行，“多谢师父教导，徒儿拜别。”

二、朝雾归乡

晨雾袅袅，单骑黑袍，头戴斗笠的女子策马飞驰，仿若要把雾气冲散，一朵朵白梅如雪花般飘落在她的黑衣上，显得清雅高洁。站在长安城门下，望着阔别十年的帝都，心中怅然，四岁上山学艺，十年过后，童稚幼女已经出落为英气女侠。“长安，我回来了。阿爷，我回来了。”谨僖心中正念着，五更已到，宵禁结束，长安城门缓缓打开，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谨僖挤进了城门。

三、故人相见

这座城市在炊烟氤氲中醒来，太极宫、大明宫和兴庆宫超乎其上。贞元元年至贞元十一年，长安城已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可是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还是那样的亲切而熟悉，棋盘状的街道上，飘来阵阵槐花香，深吸一口气，谨僖心中一阵惬意。盛世大唐，人们脸上都洋溢着一股朝气，顺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到达朱雀门，这里便是皇城，不能再往前了，转头向东，大街两旁，尽是王公贵族的朱门大楼，雕栏玉砌，画廊飞檐，极尽奢侈之能事，仿佛展示着主人的尊贵与荣耀。

没走多远就到了崇仁坊，跳下马，牵着缰绳进了坊门，找寻着那个阔别十年的家。十年风云变换，道路街景大不一样，谨僖兜兜转转，竟找不到府邸，不过父亲是朝廷高官，母亲是皇家公主，在当地很是出名，几番询问周折，辰时，终于找到了公主府。青砖黛瓦，故景如旧，院墙经年风雨日晒，早已爬满青苔，色泽黯淡，那棵她儿时最爱的白梅树，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斑驳往事，涌上心头。不知阿爷阿娘如今可好。

奴仆飞快进去通报“阿郎，小娘子至！”谨僖缓步朝内院走去，沿着青石板路，走过凉亭，凉亭由房顶垂下水幕，令人神清气爽。“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侍从们扶着父母步履蹒跚地从内院急匆匆地赶来，看着父母消瘦苍老的身影，两鬓斑白，未语泪先流。“扑通”一声，谨僖跪地，行稽首大礼，这一拜，一为谢父母生养，二为责自己不孝，三为诉思念衷肠。父母扑过来，紧紧抱住女儿，仿佛抱住心中的至宝，十年骨肉分离，十年深切相思，年迈的父母再也经不起别离了。“儿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谨僖心中满怀歉意，哽咽着说道。

父母拉着谨僖到厅中坐，问她这些年的经历，侍女早已端上茶水。自七岁被道士带走，他便教我剑术武功，与我药一粒，兼令长执宝剑一口，名为承影，此剑无影无形，锋利吹毛可断。飞檐走壁、隐身遁地，无一不通。师父见我武艺出挑，想传我衣钵。但是一日，师父命我刺杀朝廷重臣，伺机行动时，我听见那人与下属讨论边防、盐道、河工，颇有胸怀见解，又见他看公文至深夜，觉得他勤政爱民，心怀天下，于是心生不忍，便没有刺杀他。师父因此重罚我，认为我心软，难成大器，将我逐出师门。父母扼腕叹息，惊叹世间竟有这般奇事，对女儿好言抚慰。

四、再染红妆

一家人谈笑风声，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已到巳时，谨僖暂别父母。回到房中梳洗，侍女先拿篦子为谨僖洗一遍头发，又盛好热水，撒上玫瑰花瓣，给她沐浴，“此物何用？”谨僖指着侍女拿过来的澡豆问道，“回小娘子，此乃澡豆，制造配方大都要用到白豆面、毕豆面、大豆末等各种豆面，此外，往往还要加上白芷、白术、白鲜皮、白蔹、白附子、白茯苓等药材，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珍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等香料。此物涂于全身，可清洁污垢，美肤熏香，娘子不妨试试。”谨僖感到一阵惊讶，她虽出身名门，却从小居于山中，平素洗澡都是用草木灰或是皂荚，哪用过这等奢侈品。洗浴完毕，涂上“面脂”和“口脂”，这都是宫里御赐之物，质地最是温润。“小娘子今日想穿襦裙或是胡装？”侍女送来两身衣服，一套丝质纹绣女装，一套团领皮帽男装，谨僖想到自己平日修炼武艺，都是穿紧身干练的戎装，几乎没有穿过女装，指了指襦裙说：“试试这件吧。”穿上雪白清透，暗纹点缀的低胸夹袄，裹上正红百褶及踝长裙，腰间配上装有龙脑、麝香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梳上最时髦的抛家髻，敷素粉，以胭脂打底，用罗黛画眉，燕支涂嘴唇，在眉心装饰扇面状花钿，头发涂些香泽，手上抹些手药，最后含上一片沈麝。谨僖对镜自视，面容流光溢彩，顾盼生辉，柳眉幽眸之间透露出一股娇媚，秀美俏皮的脸上自有一股凌人盛气，不觉竟瞧得入了神。廊下传来侍女通报的声音，“郎君请小娘子用午膳。”想来午时已到，昂首挺胸，上堂再拜父母。

桌上摆满精致小菜，“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父母为迎接女儿下了血本。谨僖经年在山林苦修，扶贫济困，见多了民生疾苦，难以想象这样的花销对平民百姓意味着什么，满桌的山珍海味，谨僖吃着却味同嚼蜡，心中很不是滋味，可父母盛情不能辜负，将就着吃一点，便离席了。

五、西市结缘

未时，太阳偏西，不似午时那般炎热，谨僖说想去西市转转，听说那里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父母还有事要忙，便不跟她同去，跨上骏马，在三五侍女的簇拥下，向西市走去。谨僖武行出身，骑上马便是十足的侠女风范，英姿飒爽，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而视，交口称赞。

未时，到达西市。西市有横道两条，纵街两条，彼此是平行的，以道之横，街之纵，西市被划分为九个长方形，其中各有数巷。这里商贾云集，邸店林立，物品琳琅满目，贸易极为繁荣。这里每天吞吐着大量的丝麻、瓷器、药材、木器、食盐、粮食、果蔬，西市距离唐长安丝绸之中路起点开远门较近，周围坊里居住有不少外商，这些外商开设了许多颇具异域风情的店铺。尤其是许多西域姑娘为之歌舞侍酒的酒肆，让富家少年流连忘返。胡女歌舞惊若天人，经商胡人举觞痛饮，文人墨客的畅饮赋诗，构成了盛唐歌舞升平的景象。

这些年她行走江湖，靠卖艺与替人消灾，积累了一大笔财富，她的口袋里永远有用不完的钱。她饶有兴趣地逛着大小商铺，琢磨着给母亲买一件西域乐器。走进一家气派华丽的乐器商店，各种乐器按种类分别排列，燕乐有琵琶、箜篌、长笛、玉磬，天竺乐有风首箜篌、铜鼓、羯鼓，龟兹月有笙、贝、答腊鼓……这里对热爱音乐艺术的谨僖来说简直是天堂。她仔细挑选了精美的箜篌，打算赠与精通音律的母亲。此时已是申时，谨僖想找个地方歇歇脚，走进一家茶肆，谨僖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透过窗子，可看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数十万人口的长安，万人空巷，热闹升平。茶博士端来上品煎茶将茶沫与咸香茶汤一起饮下，回味悠长。谨僖与随行的侍女聊起天来，“听闻小娘子在山中学得绝技，可否展示一二，让我们见识见识？”谨僖微微一笑，咒语默念，身影渐渐恍惚，逐渐消失，侍女们大惊，忙呼唤小娘子，却不见人影。

“我的钱袋去哪了？”

“我的香囊不见了!”

“谁拿了我的帷帽？”

……

茶馆中的客人们莫名丢了东西，场面一片慌乱，不过多时，一阵清脆女声传来，“郎君们的东西可是这些？”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俊俏窈窕的身影，调皮地摇摇手中物件，含笑看着他们，手中拿的不是别物，确实众人所失之物。谨僖对众人深深一揖道“小女略通灵术，想向家人展示一二，方才对各位多有得罪，还请各位贵人宽恕一二。”

众人看这女子如此清新脱俗，大方可爱，怒意登时少了几分，又见她言辞谦恭得体，心中不快尽消，反倒来了兴致，“都是些小玩意，便是赠与娘子又如何，娘子这般雅致灵秀，不妨交个朋友。”一个年轻男子说道，谨僖回赠以白梅“谢郎君，如不嫌弃，请收下白梅一朵，敢问郎君尊名？”“我是刘禹锡，子梦得，洛阳人士。”那男子一口标准唐韵，彬彬有礼地答道，“娘子身怀绝技，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比，若娘子愿意再演绝技，实乃我等三生之幸。”抽出承影剑，寒光凛冽，取丝线少许，置于剑刃，吹之即断。厅堂中本点燃许多蜡烛，谨僖心念暗转，手指轻点，所有蜡烛同时熄灭。又是赢得满堂喝彩。临行时，宾客纷纷赠送珍宝文玩，金银财帛，并相约次日再来表演。谨僖是豪门贵女，根本不缺金银宝物，便将这些财宝分街边乞丐，孤儿寡老。

六、酒肆胡姬

“请留步。”刘禹锡正往前走，听见有人唤他，回头看却是谨僖，“女侠何事？”“早听闻君乃风流才子，我也拜读过君的诗文，心中甚是敬佩，若不嫌弃，不如今晚与某一起饮酒，也可以讨论一下诗文。”谨僖说道。“没想到女侠是这般文武双全，豪爽洒脱，今晚戌时，我与几位文坛好友在平康坊中曲，归来酒肆有宴席，不过都是男子，不知女侠是否有兴趣？”“当然有兴趣，晚上见！”谨僖没想太多就答应了。与刘禹锡分开后，侍女说：“小娘子，平康坊可是京城侠少饮酒狎妓的地方，女子去那里怕是不合适吧？”“放心，我自有办法。”谨僖说着，便带着众侍女回府。回到府中，已是酉时，她换上今天侍女为她准备的另一套衣服——男装胡服。卸去脂粉，贴上小胡子。谨僖本就比平常女子高一些，再加上常年练武，有种阳刚之气，穿上男人的衣服，竟比男子显得更英俊潇洒。

谨僖不带侍女，独自前往平康坊，正纳闷该如何找归来酒肆，却见刘禹锡与另一男子在坊门口等她，那人正是青年才子柳宗元。双方相互见礼，刘禹锡说：“想必你不常来，未必识得路，平康坊杂乱，你若是走到地错了路就麻烦了，所以我们在此侯着。”一行三人说说笑笑，互相打趣，少年的情感就是这般真挚，若是性情相投，即便刚刚相识，也可成为至交好友，不一会，便走到了归来酒肆，两位仙姑般的美女迎了出来，便要劝谨僖饮酒，刘禹锡忙给挡了回去，拿出九百钱塞给妓女，把谨僖的酒资一并付了，“我朋友不胜酒力，我替他喝。”说罢一饮而尽。

入席后，谨僖环顾四周，这酒楼装潢奢华，饮具精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在座的都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青年才子，高门子弟。乐队吹拉弹唱，好生热闹。一曲终了，一位少女盈盈走上近前，她身穿装饰有金铃绣花窄袖及瘦身紫罗衫，头戴卷彦帽，腰系金色束带，脚穿红色绣花鞋，在大殿中央，拓枝舞回旋起伏。舞姿时而婉约，时而激昂，出神入化，仿若凌空翻飞。

不多时，席纠走了出来，仔细看那席纠，白色齐胸襦裙，内衬浅蓝色夹袄，头发梳成半圈髻，显得干净随性、从容内敛。谨僖心中正纳闷，为何这女子与寻常妓女的浓妆艳抹大不一样，柳宗元便开口道：早听闻张都知清新脱俗，典雅大方，今日一见果然是知书达礼，气质高绝，在下自饮一杯，敬张都知。”谨僖这才明白，高级妓女是靠才华与气质出众，而不仅仅靠色相。心下正暗暗赞叹，只见一高鼻深目的女子朝她缓缓走来，这便是胡姬了。谨僖心中有些尴尬，但又不方便说明自己的身份，只好保持沉默，低头吃东西。酒过三巡，有人提议行酒令。酒令又分雅令和通令，文人墨客相聚自然是要行雅令。谨僖天资聪颖，五岁作诗，十岁赋文，行酒令不过是张口就来的句子。引经据典，对答如流，刘禹锡不禁赞道，“有女如斯，愧煞天下多少男儿！”酣畅淋漓后，公子们基本上要到妓女的阁楼里过夜，此时已是亥时，城中早已宵禁，一般来这里玩乐的贵公子，都不打算晚上离开。谨僖满腹心事地跟着胡姬上了阁楼，正在她左右为难之时，那胡姬突然跪下，泪水顺着妩媚娇嫩的脸颊流下，苦苦哀求：“我见娘子气质高贵，谈吐不凡，想必绝非常人，身处青楼并非我所愿，每日痛苦煎熬，还请娘子救我！”谨僖心下一惊，本来以为自己打扮得与男人无异，却被别人一眼识破，在尴尬的同时也惊叹这顶级名妓的洞察能力。

虽然刘禹锡叮嘱过她，平康坊危险，尽量少管闲事。奈何谨僖天生一副侠骨柔肠，她做不到对这可怜的倾国佳人见死不救。谨僖扶起她，问她经历了什么，那女子说：“自己本名阿离，跟随波斯商队，走过漫漫黄沙，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中土大唐经商，与我同来的，还有一个姐姐，商队主人见姐姐患有恶疾，没什么价值，就把她卖给了归来酒肆的老板，我不忍心姐姐看姐姐受苦，与主人争吵，主人便把我二人一同卖了。新主人把我姐姐扣押，让我努力接客，允诺如果我赚够了钱，就把我和姐姐放了。于是我拼命地上街迎客 ，卖弄风骚，不怕自己肮脏，只为姐妹能自由，可那人竟把我姐姐纳作妾，百般玩弄，姐姐没多久便死了。而我，也再也没有机会离开……”谨僖听着，手中的琉璃茶杯已变得粉碎，鲜血沿着指缝滴下，手掌传来刺痛，却说不出一句话……良久，谨僖缓缓开口：“阿离，你等着。”说罢，跳窗而出。

又是一个满月之夜，只是空气中多了几分血腥味，承影光闪，归来酒肆的老板，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走吧。”谨僖说着，把一个人头扔在地上。她带着胡姬飞檐走壁，穿行在茫茫黑夜。“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阿离愿世代为奴，伺候姑娘，敢问侠女尊姓大名”阿离行大礼，拜谢谨僖。“萍水相逢，何须互通姓名，有缘再见。”谨僖头也不回地走了，夜色中她的背影，孤独而坚定，只有几朵洁白淡雅的梅花在空中悠悠飘下。

七、远遁江湖

现在已是亥时，城中早已宵禁，不少武侯巡逻，可那些武侯谨僖又如何能放在眼里，她站在房檐上，望着皓月当空，心中感伤。自己杀了人，不久就会有人来追捕，她虽不怕官军，但不能连累父母，所以她不能呆在家中，要出去避一避了。昨夜此时，与师父永诀，今夜此时却要与父母离别，与长安离别。

腾空翻飞，跃上城墙，打晕三五巡逻兵将，转身跳下城墙。谨僖一吹口哨，骏马飞驰而至，正好接住飞跃而下的谨僖。她转过头，望着巍巍帝都，恢弘大气的明德门，庄重而深沉。“师父，若是剑道真谛便是要了断心中天良情义，那我宁愿放弃盖世武功。”谨僖感慨道，这一天的“烟火人间”之旅，让她更加认清内心，自由与正义才是她的追寻。

月光之下，黑衣飘飘，一人一骑，奔向远方。江湖山野，那才是属于她的地方。

后记：

五年后，江湖传闻，有位黑衣女侠，手执承影剑，武艺高强，她行侠仗义，来去无影，扶危济困之后，总会留下一朵白梅。她的名字或许无人知晓，可那淡雅高傲的白梅却成了世人心中的符号，代表着清风霁月，冰雪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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