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只警长猫是我和女朋友共同抚养的一对兄妹，一只叫小白，一只叫大白。这个大小是根据他们鼻子上的白色区域来决定的。
最先见到他俩是在我家附近的虹桥路人行道上。那天下午他们是流落街头的三个月大的小奶猫，在人行道和自行车道间的一棵行道树旁徘徊求救。当我被他们的声音吸引时，大白正在向经过的路人竭力呼喊渴望得到收留；而小白显得胆小紧张和手足无措，笨拙吃力地跟在大白身后。看着他们毛发干净应该是刚刚被遗弃。黑白相间的毛色让他们的颜值显得精致，她们鲜明的性格也显示着强烈的生命力。
那时我突然就有了冲动带他们回家，女朋友带着一个帆布口袋赶到后，我提着他们的脖子把他们装进去。口袋里的他们突然就安静了，只有四双圆乎乎的眼睛向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几个月的成长后，大白小白慢慢从小奶猫长到了成年人的体格。大白有了一个高大健壮的男生体形，半年就长到了八斤重。小白是小巧的柔美女生体形，毛色也更加精致亮丽。除了体形外，他们的性格也反差鲜明。大白是一个顽皮的憨憨直男，阳光直率，热爱运动。经常像一匹骏马风一样地从卧室越过客厅抵达玄关，然后好奇地趴在纱窗门上，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渴望。我在卧室一声呼唤，他又会快速跑回床上和我亲昵。
从动物的性格角度来说，他更像典型意义上的一只狗而不是猫。即使我在亲昵时候有一些过分动作他也毫不回避。有时候我会抱着他的腋下把他悬于半空中，由于重力的原因，八斤重的大白身体会下垂形成一根法式长棍面包，然后我把这根长棍贴在我的胸前再一起后仰躺倒在床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采取这种姿势，也许是来自摔跤节目的启发。大白似乎很享受这个运动，不由自主发出咕噜咕噜的腹语。也许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很有男子汉意味的冒险运动吧。作为小直男的他显然不允许自己错过这样的乐趣。
与之相反，小白更像一个典型的文艺青年。她内向敏感，对与外界的互动总是带着胆怯与不自在。她不会主动来索要亲密举动，在大白放肆地投入我的怀抱的时候，她总是保持一个安全距离紧张注视着，眼里虽然也有渴望但更多是怀疑的目光。说起目光，小白的眼神常常让我惊讶。与其他猫相比，她的眼神特别浑圆有神，对视的时候我时常感觉那是一双人的眼神，甚至应该是深邃而聪慧的人类眼神。这其实符合一个早期文艺青年的形成机制，那就是身体的笨拙与思想的早慧形成的拧巴，并带有明显内向的性格特质。如果你看过一些相关电影和书籍你就会承认，古今中外的文艺青年在早期的生命时光里莫不如此。
于是我竟然有点感恩，虽然猫的性格或多或少都带有低调文艺的特质。但基于我对小白的观察，她很可能是一个更为典型的文艺气质小母猫，并且这气质里面可能还夹杂着一些知识分子的哲思。因为在我和女朋友打开电视机的时候，小白明显对文艺电影和深度访谈更感兴趣，比如画面中是伍迪艾伦或者十三邀的时候，她会蹲在离电视不到一米的床沿瞪着铜铃般的眼睛专注地观看。而当我们切换到下饭节目比如奇葩说的时候，她会意兴阑珊地趴在豆袋上半睁眼养神。而如果我居然开始看无聊大片比如防弹专家的话，她会眯着眼投来不屑一顾的目光。即使是日常我和女朋友的讨论也少不了小白的参与，特别是我对国内社会，行业，人性侃侃而谈时，我总是冷不丁发现小白好奇而投入的浑圆眼神，那目光里面有关注，有启发，更有情不自禁的赞许。所以发展到最后，小白竟然成为了我家的人文艺术指数表，她的眼神是除了豆瓣打分外的另一套更直观的评价系统。
大白和小白迥异的性格很好地形成了兄妹间的互补。大白会带着小白到处冒险和体验新奇的日常，也是小白撒娇的主要对象，而小白会在休息时温柔地帮大白梳理毛发，可能也在用人类听不见的语言给大白介绍一些有意思的文艺作品。
日子如果就这样和两只猫静静地度过也真是不错的体验，可惜在大小白一岁多的时候，大白不幸离开了我们。
那是2019年的春节，因为纱窗出了问题，大白小白都从我们23层的窗户跳了出去。小白在22层的混凝土雨篷上呆了24小时后被我们顺利救了上来，而大白不幸去世。伤心的同时我们也安慰自己，大白的离去也许反映了我们和他的缘分暂时告一段落而已。他之前总是一副精力旺盛渴望勇敢出门探索的样子，有几次真的溜出门后被我追着从其他家捞回来。也许，我们两室一厅的房子已经给予不了他足够的空间，他纵身一跃去探索更大的世界了。
今后的日子我们会想你的，大白，你还是那只活蹦乱跳不太安分的小直男警长猫。
而小白是无意幸运也好，有意为之也好，可能正是因为她的胆小谨慎和聪慧耐心，她落在了雨篷上并在一天一夜后等来了我们的救援。
但大白的逝去似乎对小白的性格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大概对于所有生物，亲人的离去都可能使其性情大变。把小白打捞回家的当天，她突然开始变得活跃在床上翻腾以吸引注意。她好像意识到了哥哥离去，自己最终还是要走上独立甚至孤独的道路，所以从之前内向退缩的躯壳中开始走出来。她也开始主动靠近我们和表达自我。虽然一开始他还是有习惯的怯场，探出来的小爪子都在微微颤抖，但是很快她学习到了得体的表示亲昵。当我躺在床上阅读的时候，他会谨慎而缓慢的靠近，最终在我的胸膛上蹲下来，眼神还时刻关注我是否有所不悦。看来察言观色是所有动物性格成长和与世界展开对话的第一步。当然她其实是更粘女朋友的，当女朋友坐在懒人豆袋上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爬上女朋友的腹部，把她也当成自己的懒人豆袋安详地打盹，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与模样，在我这里察言观色的谨慎再也不见踪影。这是可以理解的，可能大多女性总是能天然给予更多的温暖和安全感吧。对于敏感聪明洞察力极强的猫来，他们已用身体做出了选择，那就是我和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的怀抱并且贪婪地停留，而只有女朋友出差的时候，小白才会短暂宠幸我的身体。对于敏感的个体来说，对孤独的感受想必也是早早出现且体察深刻的。所幸她没有装作清高，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妥协而可以偶尔投入我的怀抱。这种世俗智慧让我感叹不已，当然也是因为她确实每天都需要一个身体来驱除孤独。
还有一个明显的改变就是小白的口头和肢体语言开始变得丰富。从之前的沉默不语到变化多样的喵喵声。猫粮没有了，看电影有感触了，睡觉无聊了，洗澡生气了，以及催促你该起床了，她会用不同高低长短的声音来表达，以至于我能准确分辨她的诉求和情绪。她也会毫不羞赧地躺在你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或者静坐在旁边用爪子暧昧地搭着你。作为一个曾经腼腆拧巴的猫，她似乎逐渐走出早期内向的自我，开始和世界沟通和解。当她逐渐适应这个互动过程时，她甚至已经有了一些外向和活泼的气质，全然看不出一年前她只愿蹲在角落里观察而不敢向世界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当她现在愿意表达的时候，她的聪慧和坦诚让她的语言可以如此生动。
对于小白的未来，有时候我会想：就是这样一个敏感胆小，聪慧有灵气,略微社恐的小动物，如果她也想要进一步探索猫生的意义，可能会去做什么工作呢。虽然大部分同龄猫可能会直接去猫咖啡打工，但以她的气质和学识估计觉得那种地方过于俗套，甚至觉得那有点像人类世界的夜店“小蜜蜂”吧。我觉得以她的性格，大概率会对创意艺术以及设计相关的工作感兴趣，但看起来她的身体又不是很耐操的样子，估计无法适应目前国内设计行业996的模式和那些PUA成性的老板们。何况现在设计创意行业已是红海厮杀，大部分设计师已经沦为创意民工了。当然这样残酷的洞察不能直接告诉她这种初出茅庐的职场新“猫”，还是得委婉相劝。估计等她三岁，我会建议她找一个外企做做朝九晚五的创意类工作就行了，我会告诉她那里的猫也和她一样洋气可爱又有独立思考，可以交到不少朋友。唯一的问题可能在于外企工资不会太高，但是鉴于她衣食无忧，家里的猫粮可以源源不断变着花样的免费供应，工作对于她只是保持和社会接触和实现自我成就感就好了。这样虽然让小白有啃老的嫌疑，但是目前的外界社会竞争这么内卷激烈，看看上海街头随处可见的流浪猫和那些咖啡厅里挤满的被迫营业的各色小猫，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庇护她一程呢？
对大白小白的人类观察就此要告一段落。虽然大白已经不在，但我愿意相信他的性格和气质已经融入了小白的身体，不然很难解释他走后小白发生的一系列剧烈的成长变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那就继续陪伴着“他俩”，让这个观察继续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