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着实凛冽。曾经星星点点的暖意如今也彻底熄灭了。涓生,我何尝不知道你的所思所想。
在会馆里,你曾意气风发、侃侃而谈,我听你讲易卜生、泰戈尔、雪莱……恍惚间,好像我们也化身为他们笔下的青年人,敢于出走、敢于接受世俗看待另类的眼光。你的感染也给了我动力和精神支柱,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所以,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世人的指点与批判。不理你那租来的房子的主人挤平了脸的窥视,不在意那个涂着厚厚的雪花膏的夫人刻意的无视,甚至可以与家人决裂,只因,我是我自己的,也愿意成为你的。你满含深情、泪眼婆娑地和我剖白时候的决心,也给了我莫大的勇气,那时我比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都幸福。因你,比渥隆斯基更有勇气,我相信。
我们一起寻住所时,在路上时时会遇到讥笑、探索、猥亵和轻蔑的目光,只是因着有你,我便可以凭着你的热情而勇敢起来,无所畏惧。
终于我们有了自己的栖身之所,虽不大,却也温暖,我可以向着新生活出发了。我知道你的拮据,所以将母亲留给我的金耳环兑过来贴补家用,毕竟以后,都得靠我们俩相依为命了不是么。暮春时节,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几只油鸡、领养的阿随,让我们的生活更有活力,我并非不喜欢你买来的鲜花,只是它们太奢侈了,我不想因你的为了讨好我而多增加没必要的花费。一日三餐,有你就行。
不知道局里为何不再让你去办事,可我明明从你的神态与举手投足之间感觉到你的变化。生活,只要你在,我们一起面对,生活总不会成问题的。我们还有四只小油鸡、还有阿随,我也可以做些女红补贴家用。只是,你为何会日益淡漠。我试着让你回顾那一幕曾让你潸然泪下的情景,而你,也只是搪塞。终于有一天,你不再急急忙忙地奔向会馆,又和我谈到了易卜生,而你的用意,并不在于弥补我们缺失了好久的讨论。你一直在谈娜拉的离去,离去,多么简单。那么我们的努力呢?我们不顾世俗眼光的厮守呢?离去。离去。
终于。北京的冬天又来了,安宁和幸福像屋檐上的冰柱子,看似凝固,却岌岌可危。吉兆胡同的风是愈来愈紧了。每日的饭菜也不再像之前可口,你不吃,便喂了阿随吧。阿随是不会离开这个家的。或许你还是怀念一个人的生活吧,虽寂寞却也清净。大半年来,原是我错看了你。为了盲目的爱,将你视为我的全世界。罢了。罢了。不就是离开么,只是离开,便没了你。我担忧的,何尝是生活,只是这没了你的生活,岂不如同没加佐料的饭菜。都舍弃了也罢,虚伪的盲目的爱恋,不要也罢。
走出吉兆胡同,原来这人世间也不过如此。寒风、清冷。我只怕像是一只蛾,为了你的星星火热,奋不顾身了。再回首,我们之间的隔膜一直都在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