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鸭是我的初中同学,他不姓唐,更不会是鸭子,他的名字里有一个“亚”字,身体瘦弱,走起路来一摇一摆,颇有唐老鸭的风姿,唐老鸭是他的绰号。
起初,我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每次公布成绩,靠前的名单里没有他名字,他也不属于调皮捣蛋的类型,老师和同学很难记住他。
初三的时候,班主任他老人家突发奇想,让成绩好与成绩差的同学坐一起,想以好带差,促进学习成绩整体抬升。在班主任老师的撮合下,唐老鸭成了我的同桌。
“跟我做同桌,会连累你的。”这是他成为我同桌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朝他笑笑,没有作声。我私下里对班主任这种安排极度失望,不仅仅是因为此举可能会影响我的成绩,更要命的是小红离我远了。
每天上课,他看他的武侠书,我听我的课,各自相安无事。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俩之间就形同陌路,只存一个同学加同桌的名分而已。
作为班长的我每天都要记录各位同学的考勤情况,这也得罪了班上迟到大王老汤,在一次被班主任严厉训斥后,老汤封住了我的衣领,他人高马大,肌肉结实,几下就将我打得人仰马翻,班级里顿时哄堂大笑,我知道自从领了考勤任务后,得罪了班上不少人。
“住手!”一个正义的声音阻止了我再次被伤害。我看见唐老鸭径直朝老汤走过去,用身体挡住了他的铁拳,在老汤巨大的身形下,他显得渺小而不堪一击。
老汤将怒火转移,他不敢想象班上居然还有人敢与他正面较量,一个拳头朝唐老鸭的脸部打去,他鼻子顿时开了花。
姗姗来迟的班主任终止了罪恶。
我再次见到唐老鸭已经是一个礼拜后了,我看着他初愈的鼻子,心头一阵酸楚。他拍了拍我肩膀,“大班长,你好点了吗?”
“我只是瘀青了几块,你却为我挂了彩耽误了上课,我要帮助你补习功课。”我想给予补偿。
从此,我与唐老鸭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他本是聪明人,功课方面只消稍稍点拨,便茅塞顿开,他的成绩提升很快。
很快我们就参加了中考,我俩双双名落孙山。我选择了复读,他选择了回家务农。我们只能通过书信来往中了解彼此的状况,他在信中责备自己,说是因为他拖后腿,导致我成绩下滑,没能考上理想的中专,我矢口否认,真实的原因是我偏科,英语不及格导致总分未能达线。
唐老鸭不断在书信中鼓励我,这也成为我学习的不竭动力,我拼命复习英语,在第二年的中考中,实现英语成绩翻番,顺利上了不错的学校。
异地求学期间,我给他写的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几乎就等于断绝了联系,我失去了耐心,渐渐我的脑海里淡漠了唐老鸭的形象。
十年后,我终于又见到唐老鸭。只见他个子比先前高了不少,身体还像之前那样瘦弱,一双大眼睛往外凸出,偌大的颧骨在消瘦的脸庞上显得格外显眼。我有点惊愕,到底他经历了什么?三十岁不到成了这幅模样。
路边的大排档里,他道出了实情。初中毕业后,他就一直在家种植大棚蔬菜,日子平淡而忙碌,几年后娶了第一任老婆,对!是第一任,因为猜测及别人的挑拨,他的第一段婚姻仅仅维持了一个多月。这次婚姻花费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还欠债几万块,自己又是离过婚的人,这在农村几乎就等于被判“打光棍”无期徒刑。
这样的光棍日子又持续了几年,他家人费了种种周折为他在云南买了一个老婆,好在第二任老婆老实本分,来年又为他生了个儿子,唐老鸭在经历波折后终于功德圆满。
我问他眼睛为什么凸得这样明显,他说自己得了甲亢,没有关系,死不了。我内心却隐约有种不安。
唐老鸭这次找我是有求而来,他与哥哥开了一家窑厂,专门生产红砖。他得知我就职于一家建筑企业后,想通过我的门路打开红砖的销路。
“老同学,实话对你说,现在红砖一律不给用于砌墙,国家此举是为了保护有限的耕地资源。”我的话语这样官方而直接。
“我可投了十几万在上面呢?这可咋办?”他一脸踌躇。
“现在市场上都使用空心砖,用各种废料压制而成,你们的窑厂必须要转型。”
“哦哦,那我得赶紧回去和哥哥商量此事。”他像得了救命稻草般的。
将唐老鸭送到汽车后,我有些茫然。岁月似乎总在捉弄这个不走运的汉子,我希望他挺起腰杆,战胜难关,就像他当年鼓励我复读一样,我给了他一个满满的拥抱。
几个月后我接到一条惊人的手机短信,唐老鸭得了尿毒症!
病床上,各种管子插满了他的全身,床边的机器嗡嗡作响,血液在复杂的管道里来回奔波,发出异样的尖叫,这番场景宛如一个袖珍版的化工厂。
他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告诉我窑厂转型成功了。我用手指掩在自己的嘴巴上,示意他不要讲话,安心休养。
住院部的走廊外,我向唐老鸭的哥哥了解病情。我这才知道他发病的缘由是小时候得了肾炎没有看清,这病根就一直在,农村医疗条件差,不能年年体检,不能及时发现,日积月累,病情一直不断恶化。终于在一次酒后病魔发作,他倒地不起,送到医院一检查才发现肌酐数值超过常人几十倍,双肾萎缩到正常体积的五分之一。
“现在只能通过隔三差五的透析来维持生命,救他只有一个办法,换肾。肾源无法解决不说,这几十万的费用……”他哥哥只能叹气。
我在家中的书橱里搜寻着各种励志类小说、杂志、报纸,我不想失去这样一位好朋友,我不相信厄运会如此“眷顾”这位年纪轻轻的沧桑者。
再次来到病床边,依旧是各种管子。唐老鸭可以坐起来吃东西了,这让我稍感欣慰。我把各种励志放在他的床头柜上,他朝我送来一个自信的微笑。
“我这病只能换肾脏了,长久做透析,会影响其他脏器,心脏承受不了这机器高于常人几倍的压力,即使活着,也等于是个废人。”他对自己的病情了如指掌。
“慢慢等待肾源,会好的。现在你一定要坚持到那一刻,要相信自己和现在发达的医疗技术。”我帮助不了他什么,只能一个劲地安慰。
一个小胖墩蹦蹦跳跳地过来,打破病房里压抑的气氛,“爸爸,爸爸,这是我叠的纸鹤,幼儿园老师说积到一千只纸鹤,就能实现你最想实现的愿望,现在我和妈妈一起已经叠了九百九十九只,最后一只你来叠,你来许愿!”
我掩门而出,将最温馨的一幕留给这个幸福而多难的家庭。
三个月后,我收到唐老鸭的短信:换肾手术成功了,肾源提供者是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