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看见一小女孩在妈妈的电动后车座上,紧紧地拽着妈妈的衣服,脸也贴在妈妈的后背上,脚上穿着一双旧的塑料拖鞋,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大山出来妈妈的工作处,一切那么陌生,一切都让她感到害怕。那是村里的小燕,七八年的留守儿童生活,习惯了山里无人管束的生活,也懂得了从小帮爷爷奶奶干活分担家庭的辛苦。
因为是女孩子,因为还有一个弟弟要带,爸妈一年才回来一次,她很小便感知到孤独,也很小就感觉无爱的寒冷。今年下半年,爸妈终于也把她接出来工作的地方上学了,但是她发现很难融入同学的集体,语言与生活上的习惯常常被同学耻笑,她变得更加少话了。在家里她非常听从爸妈的话,经常去干活,她生怕爸妈不喜欢她再把她赶回去。奶奶去世了,只剩爷爷了,爷爷重男轻女,对她不好,总说女孩要勤劳,不该这样,不该那样,还想不让她读书。
过早懂事的她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她十分敏感,十分在乎别人的感受。有一次妈妈因她有一次考试成绩不好骂了她,说她真笨。“自己那么辛苦在工厂累死累活地工作,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人,你还不努力学习,将来你还想干一样低贱的工作吗?现在供你吃、供你住,还供你们上学,你知道父母多么不容易……妈妈发泄了一通以后就摔门出去了。小燕从头到尾没有辩解一句,始终把头垂得低低的,看着脚上那双粉红色的塑胶拖鞋都已经掉色了,脚趾头互相玩弄着。她突然觉得穿这样的鞋子出门很丢人,那是她从老家带过了鞋子,学校同学绝不会穿这样的鞋子上学,但是她不要跟妈妈要求买双新布鞋。妈妈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的骂人,甚至扯上死去的奶奶,说她没有管好小燕,觉得很可笑,她觉得奶奶很好,“你们生了我,都只把我扔在老家,现在又嫌弃老人教养得不好”。一生巨响的摔门声,让小燕回过神来,她不知道妈妈这样生气激动地出去是什么意思,是离家出走吗?她感觉有点害怕,如果爸爸知道了这是她惹得祸肯定又会抽打她。
妈妈出门后,家里一下子安静了,爸爸去了上夜班,五六岁的弟弟惊恐地看着她,似乎同情她。小燕什么也没说,她走回了自己和弟弟的那间小房子,上下架的床铺让整个房子显得更狭隘,也更黑暗。弟弟也跟她坐着床上,默默地陪着她。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小燕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但是弟弟说饿了。她起身去到小厨房里煮了两碗面条,和弟弟吃完面条后,就上床睡觉了。
晚上十点半,妈妈回来了,她把小燕和弟弟拉起来,叫她们吃东西,有炒粉,还有鸡腿,妈妈好像心情变好了。一边吃一边跟他们说今晚她中了六合彩,所以买了好吃的庆祝一下。小燕一边细细地嚼完,一边听妈妈兴奋地叨叨絮絮,仿佛妈妈是需要倾诉的对象,把睡着了他们拉起来了。虽然她对这一切不感兴趣也不想让妈妈去赌这些,赌钱都是输多赢少的,她感觉这事不好,可是她不敢劝妈妈。
这个租房很破旧,很狭小,暗黑而潮湿,就算是白天也要开灯,她感觉这里的冬天也一样寒冷。她很想很想快点长大,长大后离开这里,长大后可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长大后就可以嫁给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然后很幸福很温暖。
如今,她只能靠父母养,只能听他们无穷无尽地争吵,无穷无尽的冷战,她羡慕那些有离家出走的勇气的人,她知道自己不敢,因为在茫茫地人群中,在无边的世界里,她无处可逃,她只能隐忍,隐忍到长大。
中学以后她就开始寄宿了,因为弟弟也开始长大了,房子感觉越来越不够住了。她感觉很开心,别人都思念家人思念到哭,她却没有感觉,除了每周回去拿生活费,她基本都在学校,她很节省,要了仅仅够吃饭的钱,她怕父母说她,她要父母觉得她懂事,父母才会心甘情愿继续送她读书,她想上大学,她想有不一样的人生,她想以后她要给自己的孩子足够多的爱与安全感,让他无忧无虑成长。
她成长了、独立了,她无法像别人那样亲昵自己的爸妈,她的阴影里有妈妈骂骂咧咧的烦躁,有爸爸抽打的恐惧,如今她长大了,她逃离了那种生活环境,但是她知道她的内心逃离不了,那段漫长隐忍会不时地打扰着她。她唯一庆幸的是她没有放弃自己,没有堕落自己,她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