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灯光刺得我眼睛有点疼,下意识地眯了一下。
刚才那短短几秒钟的天旋地转和情感过山车,让我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虚脱又茫然。
看着近在咫尺的陈屿,他脸上那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关切和刚刚浮现的探究。
让我觉得格外……不自在。
我迅速后退了半步。
拉开了我们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甚至带着点刻意的疏远。
“好像突然有点低血糖,没事了,谢谢。”
低血糖?这借口烂得我自己都想翻白眼。
但总不能说“不好意思刚才诅咒意外失效了几秒我又爱上你了但现在好了没事了”吧?
陈屿的手放下。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目光压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
不再是平时那种温和的、包容的、甚至有点疏离的眼神,而是锐利的。
仿佛要剥开我所有伪装,直看到我灵魂最深处,看到那个每天被格式化的、狼狈不堪的核心。
烛光还在他身后的吧台上跳跃,与头顶冰冷的白光对抗着,映得他脸上的表情明暗不定,复杂难辨。
他发现了。
他肯定发现了什么。
我那瞬间的失态,狂喜,迷恋,再到瞬间的冷却和疏离。
这剧烈的转变根本不是一个“低血糖”能解释的。
完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我辛辛苦苦维持了这么多天的“正常”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精神分裂的疯子?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默和注视压垮,准备抓起包再次落荒而逃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低沉,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林夕,”
他叫我的名字,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你的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我的呼吸一窒,眼睛下意识地收缩。
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了什么?
他怎么可能知道?
我强装镇定,甚至试图挤出一个无辜的、困惑的表情。
“什么……什么情况?陈先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声音有点发虚,演技蹩脚得可笑。
陈屿没有理会我的否认。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逼近了那圈烛光笼罩的范围。
目光依旧锁定了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种……
我无法理解的沉重。
“每天零点,记忆和情感都会关于特定对象被重置,对吗?”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
轰!
他……他真的知道!
这怎么可能?
这绝对是我藏在心底最深处、最大的秘密!
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他怎么可能……
极致的震惊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恐惧。
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吓人,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怎么会……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没有再否认。
在他那句描述面前,任何否认都显得苍白又可笑。
陈屿看着我剧烈的反应,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感同身受的痛苦。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有些艰难地继续说道。
“因为……我也一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雨声,烛火噼啪声,我急促的呼吸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我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像一个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彻底僵在了原地。
大脑完全死机,无法处理刚刚接收到的信息。
他……也一样?
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也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每天零点被重置?
一样无法持续地去爱一个人?
这……这怎么可能?
这荒谬的、该死的、折磨了我这么久的诅咒,难道不是独独落在我一个人头上的厄运吗?
难道……还有别人?
陈屿没有移开视线,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锐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苍凉。
那是一种经历了无数次循环和遗忘后才能沉淀下来的眼神。
“看来,我们都被‘它’选中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笑容。
“它?它是什么?”
我抓住这个词,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声音尖锐而急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东西在搞鬼?!”
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一种迫切的想知道真相的渴望压了过去。
我受够了!
我受够了这种蒙在鼓里、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日子!
陈屿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吧台上那支还在燃烧的蜡烛,又看向窗外依旧未停的雨。
“我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无力感。
“一种力量?
一个程序?
或者就像你说的,一个诅咒。
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多少。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们都困在了这个该死的循环里。”
“那……那刚才停电……”
我猛地想起刚才那诡异的断电和短暂的情感回归。
“嗯。”
陈屿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强烈的、大范围的电磁脉冲或者能量干扰,有时会短暂地影响‘它’的运行,造成极不稳定的波动。
就像……电脑死机后重启需要几秒钟,刚才那几秒,可能就是‘它’重启的间隙。”
所以,那不是我错觉!
那短暂的恢复是真的!
而断电,是触发这短暂“漏洞”的关键!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让我头晕目眩,站不稳。
我扶住旁边的书架,大口地喘着气,试图消化这惊天动地的反转。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的受害者,在黑暗中独自挣扎。
我一直以为陈屿是我需要去观察、去试探、去攻克的目标对象或者是线索NPC。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同类。
是和我一样,每天晚上零点,都会经历情感和记忆被无情格式化的可怜虫!
所以,他那种总是带着距离感的温和,他对时间流逝那种莫名的感慨。
他对我频繁出现那种既不热情也不排斥的奇怪态度……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不是难以靠近,他只是……也习惯了遗忘。
也害怕靠近后第二天又要面对对方的陌生和自己的空洞。
他甚至可能……也像我一样。
在某个不被我知道的角落,用他的方式,观察和记录着我?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一激灵。
“你……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我……”
我艰难地问道,声音沙哑。
“从你第二天来找我,眼神和前一天完全不同开始。”
陈屿低声说,“那种空洞和努力掩饰的疏离感,我太熟悉了。
后来你每天来,观察我,记录,试图套话……
你的行为模式,几乎和我刚开始发现自己不对劲时一模一样。”
我的脸颊红了了起来,一种窘迫和尴尬席卷了我。
原来我那些自认为隐蔽的观察和笨拙的试探,在他眼里根本就是透明的一样!
他早就看穿了我!
他一直在看着我在那里演!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我有些羞恼地问。
“揭穿有什么用?”
他苦笑了一下,笑容里充满了疲惫。
“告诉你‘嘿,别白费力气了,我也这样’?
然后呢?
第二天我们照样会忘记彼此,忘记这场对话,一切又回到原点。
除了增加无力感,还有什么意义?”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里面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而且……我也想看看,你会坚持多久。
想看看……有没有一种可能,即使是遗忘,也能留下点什么。”
我沉默了。
是啊,揭穿有什么用?
第二天醒来,我依旧会忘记他是我“同类”这个爆炸性的事实。
他也会忘记我已经知道真相。
我们还是会回到那种看似陌生又有点微妙的关系里。
巨大的希望之后,是更深的绝望。
我们找到了彼此,却似乎依然无法改变什么。
但……真的什么都不能改变吗?
我抬起头,看向那支蜡烛,看向窗外依旧黑暗的雨夜,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窜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