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襟清风从身后吹来时,我知道秋到了。
二月风吹面不寒,八月风沾身透凉,它们身边站着春秋,宣示季节更易了。被酷夏折磨透顶,不停骂骂咧咧的人,一下开颜:“终于秋了”。
秋味,无秋意。凉风吹开密布严实的热网,一角凉气进入,慢慢四散的白云祥和地护着众生。舒适的天气该来了,终于来了。
抬床到门外,铺上凉席,仰面一躺,敞怀对天。喂上牛,鸡上架,归来的人燃起炊烟,外面的人还在天涯。小村中空。
不睡,等该等的人,在不远。牵挂成了常态,心疼已经刻骨,我必须把我的欢悲与之分享。这边门前一劲冲天的白杨,那头楼下已经挂果的槐树,在我脑里萦转千回。就在不远,距离的产生让思念蓬勃,味道在时间的推进里越浓越重了。最后,感怀得想流泪,想去用石子击开那扇小窗……
农历二十三,月亮还很远。不睡,非要等它出来,和我一起无声地感受这初来的秋。没有蚊子,凉风时起,狗吠不远,飞机时过。偶有一鸟,鹤唳般飞出密林,飞向后山。是有友在等它吗?还是有亲人远走归来?或者是要出现巨大的事变呢?
想起古寨。那是需要冷静和大心境才能去懂它的。秋意来,草成秋草,叶落尽,脚踩苍凉,慢慢进入,古寨自会把它的心声给我。我一站,天地在心,地力抵达脚心,天光就在头顶,不需一语已能深感于怀。我来非关康熙,无关王铎,更无关更远的帝王和文人。文字本怀,一支墨笔就能唤来不冷漠的心,对着四远的开阔去。
月亮,你终于露脸,对着我笑。今晚的你也带了凉意呢!我看看表,一点四十八分。你不大也不很亮,后半夜的清气里能看见你的人不多。古时是逆旅的客子,如今是憨痴的我。你一出来,便让我得到了四围光明,多物尽现。麦秸垛,卧着倒嚼的牛,电线,树上静静的鸡,身边的一片青竹,都比白天还有味道地环着我。我起来,走着,影子跟着我。怎么觉着自己就如苏东坡,只是张怀民在哪里呢?
我大声咳嗽,吐出痰,对面的远山回应着。猛然我赶紧止住,这放肆惊了山里宿着的众物多不好。我点上烟,边走边吸,到李家的旧宅停下了。我隔着门缝往里看,什么也看不清。但我知道,里面庭院里的石榴一定发红,而核桃该是累累。青石历历,老房巍巍,木柱挺挺,是小村大书,只是读者偏少。
回去,躺下,头挨住枕头就睡着了。醒来,被子上一只蝉已经快爬到我的鼻尖了,旁边是它摆脱了的老屋,开裂的缝里拱出柔柔的它,风吹日头晒就要变得强壮了。鸟撵不上它,它藏入密叶,鸟望它兴叹。身边的枯树枝上,我数了数,有十七个蝉壳。
鸟儿们在林子里早会,下来早操。它们民主,发言的不仅是鸟王,我看见两、三只鸟的嘴挺快,它们围着一只大鸟不停地飞。是劝告,还是建议?我不懂鸟语,却感到了鲜活。不久,它们欢叫着飞向南坡,该捉虫的忙,该守家的闲,如人间男女的分工,都奔自己的方向去。
去地转转吧!大旱无边,四处冒烟。我斗争的片地仅存果实,静待秋收。人抗不过天,天能征服了人吗?如果这两天下透雨,庄稼还有救吗?立秋十八天寸草结籽,今天才立秋六天。我不绝望,我对老天还有幻想,虽然我无数次骂过它。
一阵顺沟风刮来,老父亲笑了:“我以为今年夏天不会走了,没想到它看起来要退场了啊!”
我一会儿带他到大山寨看看,那里是制高点,能望尽百里大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