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关胜义降三将 李逵莽陷众人（上）
话说宋江在盖州把兵马分成两队，写成阄子，与卢俊义焚香祷告。宋江拈起一个阄子，打开一看，是东路。卢俊义拈的阄自然是西路，各自率队准备起程。留下花荣、董平、施恩、杜兴四将，拨给二万兵，镇守盖州。到初六日是吉日，宋江、卢俊义准备起兵。忽报盖州属县阳城、沁水两处军民，经常被田虎残害，不得已投顺，如今得知天兵到来，军民擒缚了阳城守将寇孚、沁水守将陈凯，押来军前。两县德高望重的老者，率领百姓，牵羊提酒，献出城池。宋先锋大喜，大加犒赏两地军民，张榜抚慰，仍为良民。宋先锋以寇孚、陈凯明知天兵到此，不速来归顺为由，当即将二人斩首祭旗，以儆贼人。当天两路大兵都从北门出成，花荣等置酒饯送。宋江持杯对花荣说：“贤弟威振贼军，堪为此城的保障。如今此城只有北面受敌，倘有贼兵，应当想个奇谋迎击它，以丧贼胆，这样贼人就不敢再向南窥视图谋了。”花荣等人唯唯受命。宋江又端杯对卢俊义道：“今日刚要出兵，却先得到阳城、沁水献降之喜。此二地既平，贤弟可以长驱直抵晋宁，早建大功，生擒贼首田虎，报效朝廷，同享富贵。”卢俊义道：“仰仗兄长之威，这两处不战而降。既奉严令，敢不殚心竭力！”宋江又取出前几日叫萧让照依许贯忠图画另画成的一幅地图，交给卢俊义收藏备用。随即，正先锋宋江传令将本路兵马再分成三队：林冲、索超、徐宁、张清领兵一万为前队；孙立、朱仝、燕顺、马麟、单廷邦、魏定国、汤隆、李云领兵一万为后队；宋江与吴用统领其余将领，领兵三万为中军。三队共五万军兵，向西北进发。副先锋卢俊义拜辞了宋江、花荣等，率领四十员将领，统兵五万，向西北进发。
花荣、董平、施恩、杜兴在城外饯别宋江、卢俊义后入城。花荣传令，于城北五里外扎两个营寨，施恩、杜兴各领兵五千，携带强弓硬弩和诸般火器，住扎两个营寨内以阻挡敌人先锋人马；又于东西两路，设下奇兵埋伏。高平有史进、穆弘守御，陵川有李应、柴进守御，卫州有公孙一清、关胜、呼延灼守御。
宋先锋三队人马，离开盖州行进三十余里。宋江在马上遥望前面有座山岭，走了许久，才渐渐接近山下。山岭在队伍行进的的右前方。宋江观看那山势，比其他山不同。但见：
万叠流岚鳞次密，数峰连峙雁成行。
岭颠崖石如城郭，插天云木绕苍苍。
宋江正在观看山景，忽见李逵上前用手指道：“哥哥，此山光景与我前日梦中遇见的无异。”宋江立即叫来降将耿恭问道：“你在此时间久，必知此山来历。若依许贯忠图上标示，房山在州城东面，应当叫做天池岭。”李逵道：“梦中那秀士说的正是天池岭，我却忘了。”耿恭道：“此山的确是天池岭，山上石崖如城郭一般，是昔日人们躲避兵祸之处。近来土人说此岭有灵异，夜间石崖中往往有红光照耀；还有樵夫说到岭下岸边，有异香扑鼻。”宋江听罢道：“如此正符合李逵的梦。”当天，行军六十里安营。又走了不止一日，来到壶关的南面，离关五里下寨。
壶关原在山的东麓，山形似壶，汉代时开始在此设置关隘，因此叫做壶关。山东有抱犊山，与壶关山麓相连。壶关就在这两山之间，离昭德城南八十里外，是昭德的险隘。上面有田虎手下八员猛将：山士奇、陆辉、史定、吴成、仲良、云宗武、伍肃、竺敬，率精兵三万镇守。山士奇原是沁州富户子弟，膂力过人，好使枪棒。因杀人畏罪潜逃，投奔到田虎部下，因拒敌有功，受兵马都监之职。惯使一条四十斤重浑铁棍，武艺精熟。田虎听说朝廷差宋江等兵马前来，特派他到照德，挑选精兵一万，协同陆辉等镇守壶关。此处所有人马调动，可自行行事，不必奏报。山士奇来到壶关，得知盖州失守，料想宋兵必来夺关，便日日励兵秣马，准备迎敌。忽报宋兵已到关南五里外扎营。士奇整点马军一万，同史定、竺敬、仲良各自披挂上马，领兵出关迎敌，与宋兵对阵。两边列成阵势，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两阵里花腔鼍鼓擂，杂彩绣旗摇。北军阵门旗下，一将当先立马。但见他：
凤翅明盔稳戴，鱼鳞铠甲重披。
锦红袍上织花枝，狮蛮带琼瑶密砌。
纯纲铁棍紧挺，青毛鬃马频嘶。
壶关新到大将军，山都监士奇便是。
山士奇高叫：“水洼草寇，敢来侵犯我边疆！”那边豹子头林冲边骤马出阵，边喝道：“助虐匹夫，天兵到来，还敢抗拒！”挺矛纵马，直奔士奇。二将战到核心，两军呐喊，二骑相交，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撩乱。斗至五十余合，不分胜负。林冲暗暗喝彩。竺敬见干奇不能取胜，拍马飞刀冲出助战，宋军这边没羽箭张清见状飞马出阵截住。四骑马在阵前两对儿撕杀。张清与竺敬斗至二十余合，张清力怯，拍马便跑。竺敬骤马赶来，张清带住花枪，从锦袋内取出一石子，扭过身躯，瞄准竺敬面门，一石子飞去，喝声道：“着！”正中竺敬鼻凹处，翻身落马，鲜血迸流。张清回马挺枪来刺。北阵里史定，仲良双双杀出，拚死救回竺敬。关上见一将被打落马下，恐士奇有失，随鸣金收兵。宋江也下令鸣金收兵。
宋江回到营寨，与吴用道：“今日打伤一员贼将，少微挫败他们锐气。我看此山势险峻，关形雄壮坚固，用何良策可破此关？”林冲道：“来日闯关搦战，一定要杀了那个贼将，众兄弟迸力冲杀上去。”吴用道：“将军不可造次！孙子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就是说敌人暂时不可胜，我们应当先自守；敌人可以战胜，就进攻他。”宋江道：“军师之言有理。”
次日，林冲、张清来请示宋先锋，要领兵赴关搦战。宋江吩咐道：“纵使战胜了他们，也不得轻易上关。”又令徐宁、索超领兵接应。
林冲、张清带领五千军马来到关下，摇旗擂鼓，辱骂搦战，从上午直至中午，关上不见动静。林冲与张清正要回寨，猛听得关内一声炮响，关门大开，山士奇同伍肃、史定、吴成、仲良领兵二万冲杀出来。林冲对张清道：“贼人乘我疲惫饥饿袭击我们，我们须努力向前。”后队索超、徐宁领兵一齐上前。两边列阵，也不搭话，捉对撕杀。林冲斗伍肃。士奇出马，张清挺起梨花枪迎接。吴成、史定双双出马，索超挥斧跃马，力敌二将。当下两军竭力呐喊，七骑马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灯影般捉对儿撕杀。正斗到酣处，豹子头林冲大喝一声，一矛将伍肃刺下马来。吴成、史定两人力战索超，还是力怯，见那边伍肃落马，二人更加心慌，无心恋战，史定急卖个破绽，拍马往本阵跑去。吴成见史定败阵，隔开索超大斧也要逃走，被索超挥斧砍为两段。山士奇见折损了二将，拨马回阵。张清赶上，手起一石子，打着他脑后头盔上，铿然有声，惊得士奇伏鞍而逃。仲良急忙领兵进关。林冲等驱兵冲杀过来，北军大败。山士奇领兵乱窜入关，来不及关闭关门，林冲等直杀至关下，关上矢石打射下来，因此不能抢入。林冲左臂已中了一箭，只得收兵回寨。宋江令安道全治疗林冲箭疮，幸好身上凯甲厚，不致伤得太重。
山士奇退回关里，计点军士，折损去二员战将和二千余名士兵。一面差人前往威胜晋王处，说宋江等兵强将猛，难以抵敌，乞请派遣良将来援助镇守，方保无虞；一面密约抱犊山守将唐斌、文仲容、崔瞒，领精兵从抱犊之东悄悄地出击，抄宋兵背后。约定日期，放炮为号，信誓旦旦说：“我这里领兵，冲杀出关下来，我们两路夹攻，必获全胜。”商议完毕，坚守关隘，只等唐斌处消息。
宋先锋见壶关险阻，急切之下无法攻破，相拒半月有余，正在帐中纳闷，忽报卫州关将军差人飞马送书信到来，内有机密事情。宋江与吴用连忙拆开观看，信中说：“抱犊山寨主唐斌，原是蒲东军官。为人勇敢刚直，曾与关某结义。被当地有势力的豪强陷害，唐斌忿怒，杀死仇家，官府追捕紧急。那时自蒲东南下，欲投梁山，路经此山被劫。唐斌与本山头目文仲容、崔瞒争斗，文、崔二人都不能赢他，因此请唐斌上山，让他做寨主。以前田虎侵夺壶关，要他降顺，唐斌本意不肯，后见势孤，勉强降顺。就在本山住扎，与壶关互为犄角，以防备南面兵马。近闻关某镇守卫州，新岁元旦，唐斌单骑偷偷潜入卫州，向我诉说心里苦衷。他久慕兄长忠义，本欲归顺天朝，投降兄长麾下，建功赎罪。关某单骑同唐斌到抱犊山，见文仲容、崔瞒二人也很豪爽，毫无猥琐神态。二人也欲归顺，密约相机献关，作为降从的资本。”宋江详细观看完来信，与吴用一商议，暂时按兵不动，只看关内动静，然后出兵策应。
山士奇差人密约唐斌悄悄地出兵，去的人回来报告说：“眼下月明如昼，待月底进兵，务使敌人不能察觉为妙。”士奇道：“想的也是。”一连过了十几日，宋军也不来攻打。忽报唐斌带领数骑兵马从抱犊山侧面飞驰至关内。须臾，唐斌到关，参见山士奇。唐斌道：“今夜三更，文仲容、崔瞒领兵一万，潜出抱犊山的东面，人披软袍，马摘銮铃，黎明必到宋兵寨后，将军这里可速准备出关接应。”士奇大喜道：“两路夹击，宋兵必败！”士奇置酒款待唐斌。
到了黄昏时，唐斌上关探望道：“奇怪；星光下，好像关外有人密探的。”一面说，一面从亲随军士箭壶中取出两支箭，向关外射去。也是此关该破，关外真个有几个军士，奉宋先锋将令，在黑影里探查关中消息。唐斌那支箭碰巧正射着一个军士右边屁股，但只是射得股肉疼痛，原来箭支上并无箭镞的。军士甚感怪异，取起箭支仔细查看，原来箭支上缠有许多绢帛，紧紧包裹住了箭镞。军士心知另有隐情，忙飞奔回寨中，报告宋先锋。宋江在灯烛下，拆开箭支上绢帛看，见绢帛上有几行蝇头细字，是唐斌密约：“次日黎明献关，有文仲容、崔瞒领兵潜伏至先锋寨后，只等炮响，关内兵马杀出接应。那时唐斌在关上，乘机夺关。请宋先锋急速准备进关。”宋江看罢，与吴用密议准备。吴用道：“关将军料无差错。不过偷袭我背后的敌兵不可不防。当即令孙立、朱仝、单廷珪、魏定国、燕顺领兵一万，偃旗旗息鼓，潜往寨后。如遇文、崔二将带领兵马来到，勿让他迅速逼近营寨。待我兵马夺得此关，听放轰天子母号炮，方可容他近前。再令徐宁、索超领兵五千，潜往寨东埋伏；林冲、张清领兵五千，潜往寨西埋伏。只听寨内炮响，两路人马一齐冲出接应，合兵冲杀上关，万一我兵误中奸计，立即赶来救应。”宋江道：“军师筹划很是严密！”当下依计传令，众将遵着准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