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七月到九月的阳光、阴沉或雨幕里,她每日从交通卡地图上的右上角去到左下角;人潮稍稀疏的晚间八点档,她又返回,由此完成了一项被大家称为“工作”的日常事务。
她还挺习惯这里的,毕竟是南方的空气与温度,唯一偶尔会感到奇怪的,是嘴里少了些以往时常感受到的辛辣。深圳湿气重,借宿在已是十多年深圳老居民的亲戚家,每日汤汤水水,讲求养生营养,至于辣,自然会是被淡忘的一种味觉。
每周七天,除去一日休息,六天都是通勤如此。等等,不对,有那么些天是例外。那时她会在换线前两站下车,在站外和他汇合,两人再一起走到下一个站点,或是下下个站点(如果他不忙的话)。由此完成一项只在她口中叫做“散步”的日常事务。
这段感情来的淡,像是打上岸的缓浪,挺悄无声息的,但回头一看,刚写在沙滩上的字还是被抹掉了大半。
毕业前就嚷嚷着要给她介绍对象的大学同学,在她抵达深圳的一周后,组织了一次名曰深圳小分队的集体聚餐。好不容易可以放肆吃,她选了一家冒菜馆,天南海北的毛孩子们辣得嗦口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她不时的瞥几眼他,说话时漫不经心的挑起话题,小心的听他北方话里的抑扬顿挫,竟也生出了趣味来。
而后是几次深夜里的谈心:对人物的看法,对生死的见证,她好奇他反世道当一名记者的选择,虽没得到确切的答案,总归是牵起了一些认知与思考上的共鸣。她想:也是吧,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本身就是没有答案的。
精神上的联系在她看来高于一切,最常谈论书籍或思想的交流模式很快击倒了心防,言语中间歇暧昧的语气,她也一一回应。
他爱踢球,每周日她便屁颠屁颠的跟去球场,带上本自己爱看的书,她说那种一抬头就看到他的安心,现在想起来还是感到一阵心悸。之后一起去香港书展,在人潮中互相牵手照应,也算得上是十分甜蜜的回忆。
那段不长的时间里,她也拾起了好久没碰的画笔,球场上的侧影、背影,香港书展休息区他在旁闭目的样子都被一一记录在了画本里。她拍下画,挑挑选选了个最合心意的滤镜发过去,来来往往几句话,少女心碎了满地。
渐渐确定她心意后,他对见面似乎也并不在意了,也或许是因为忙,散步这件日常事务已经远远的抛在了“那些天”里。这种落差激起的失落感让她想,或许和他能算得上是爱情吧。
冷漠在一次对见不见面的争执后爆发,接连三天反常的未收到他的任何消息,打电话拒接,发微信一两字回复,一副不想沟通的高冷样子。这天她下班后扒拉着快递刚送到的辣酱,看着他照样生机勃勃的朋友圈,骨子里的痞子气息一下子涌上来:呵,男人都这个鬼样,老娘自己一个人过的有滋有味,你过你的独木桥去吧!说着手机扔在一边,嘴里辣味散开,脑中草体写出一个大字:爽!
又是两礼拜过去了,这些冷漠在她身上竟转变成了塑造自我的一种力量,这段时间她看完了香港书展买来的一本纪实、kindle上苏珊桑塔格的第一本日记(受他影响),外加几幅临摹的植物水彩,翻译了数篇在外媒上不错反响的报道,自感在智识与人格上都进步了许多的她这天又在地铁上看完了毛姆一本短篇小说集——《木麻黄树》,里面的《铁行轮船公司》把那块被她紧紧实实掩藏起来的伤口抚平了不少,至少能说止血成功罢。
回到家,亲戚煮了碗番茄鸡蛋面,她一口面下去,眼睛望到那瓶还剩个三分之一的辣酱罐,不行,这几天亲戚把小女生吃辣的坏处噼里啪啦说了个遍,听起来确实有点吓人,恩,或许今天不吃?
嗦啦嗦啦地,面碗见底了,眼前的辣酱罐盖儿稳当的扣住里面这些红色恶魔,她不自觉得从口袋中掏出手机:
“今天在地铁上看了一篇毛姆的短篇,精彩!”
空白了好久的对话框,一片绿色滑了出去。
(完)
作者: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