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妈
顾伟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刚刚哄睡儿子,老公今晚夜班,还没回来。
我把床头灯调暗,来到客厅,坐到沙发上,才按下了通话键。
“喂,你好。”
“孙雨,我是顾伟。”
我愣了一下,看了看卧室床上的儿子,小孩子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翻了个身。
我压低了声音:“啊,我知道。有事吗?”
顾伟好听地笑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带着一丝性感。
“没事就不能给你电话了吗?”
“哦。”我只能哦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可是从小的家教,我又不好意思挂人家电话。
顾伟可能喝了点酒,有点兴奋,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冷淡,或者是注意到了,也无所谓。
“我来北京了。出来一起喝一杯吧。”
我看见儿子又翻了个身,听了顾伟的话有一瞬间的晃神。对面墙上的钟显示着现在是晚上十点。
“顾伟,我还有事,先挂了。”不等顾伟再说什么,我飞快地摁下了“结束”键。
我躺在儿子旁边,轻轻地拍着。儿子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呼吸也平稳了,睡熟了。儿子就是这样,缺少安全感,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顾伟是我的同桌,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转学过来的,住在他姥姥家。
顾伟从小就看得出长了个好胚子,小小年纪,脸庞已经棱角分明,皮肤白,眼睛黑且亮,除了带着点孩子的稚气,真的是很帅了。不过,那会儿大家都是孩子,稚气什么的也是看不出的。
我们俩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后面坐着的是我的小闺蜜张小星和一个脸上有道疤的刀哥。
顾伟刚来的时候有点生分,上课时坐的笔直,盯着老师或者黑板目不转睛。但是,我却知道,他没在听课,因为他和我一样,眼睛里一片空白。
下课的时候,我敲了敲他的桌子:“喂,你叫顾伟是吧?我叫孙雨,下雨的雨。”
顾伟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冷,然后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你好。”
那是我俩第一次说话。
顾伟转来没多久,就是六一儿童节,班主任要求出节目。
张小星最近在看《天桥风云》,迷T台迷得一塌糊涂,每天盯着赵远钧流口水。听老师说要准备节目,突发奇想,要搞个什么时装秀。艾玛,一群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要腿没腿的小屁孩儿,秀个屁啊。
可是,我可不敢说,小星凶着呢。
小星的构想是要六男六女,必须得个子高,女生还好,人选很快就敲定了,男生却缺了一个。下课的时候张小星把我拽到厕所拐角,咬起了耳朵。
“你说什么?顾伟?”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
小星着急地直摆手:“小点儿声小点儿声。你去跟他说一下嘛,我看他只跟你说话啊。”
“你不会去啊?”
小星头摇地比拨浪鼓还快:“不不不,他那张高冷的脸,吓死我了。求求你了小雨,啊?我的成名作就靠你了。啊?好不好?”
我最受不了小星一脸的可怜兮兮。
“好好好,我试试。不过,不成功我可就没办法了啊。”
“嗯嗯嗯,我相信你小雨!加油!”小星摆了个大力水手的姿势。
下节课是美术课,老师让临摹一副年画,就是一个胖娃骑条鱼那种。我画了两笔就烦了,转头去看顾伟。
顾伟垂着头,皱着眉,本子上已经描出了鱼的形状。
“哎,你画的真快啊。”
我还想着小星交代的事,没话找话地说。
顾伟嗯了一声,笔下没停。
“那个,顾伟,帮个忙呗。”
顾伟拿笔的手顿了一下,扭头看着我。
我咬了咬笔头:“那个,你知道我和小星最近在准备六一节目吧?我们现在还缺个个子高的男生。你来参加好不好?很好玩的。”
顾伟似乎有点吃惊我会提这样的要求,愣着看了我半天。
我脸估计是红了,小星在后面踢了我一脚。
“不行就算了……”
“好,几点排练?我晚上得早点回家。”
“啊?”这下轮到我目瞪口呆了。
“我问你几点排练。”
“哦,哦,每天下午放学后练一个小时就行。”
“嗯,知道了。”
我长着嘴回头看着小星,做了个口型:成功啦!
自那天起,顾伟就和我们一起排练了起来。
小星这个家伙病的不轻,非要搞个情侣装展示,两人一组,一男一女。我和顾伟被分成了一组。动作很简单。就是我踩着不标准的猫步走到舞台最前面,顾伟晚几步过来,跟我背靠背站在一起,对着观众摆个装逼的POSE就行。
四五年级正是性别意识觉醒又无人妥善引导的时期,男生女生对彼此都很好奇被彼此吸引,可是又有着发自内心的羞涩,不用说肢体接触了,平时哪个女生不小心坐了一下一个男生的凳子,都是要被说怀孕的。
我能感觉到顾伟每次靠在我背上那种僵硬,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背都快抽筋了。
小星在一旁急的大喊大叫:“啊,同志们啊,敬业点行不行啊?这是艺术?艺术懂吗?你们僵硬地跟林正英师父的对头似的,是要做什么啊?”
有个男生立刻嚷道:“张小星,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让你们看看什么叫为艺术献身。”
小星扭着猫步几步跨到阿杜背后,很自然地靠了上去。
“看见没?看见没?”
我和顾伟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脸忽然就红了。
当年那场表演很出色,都是俊男美女,穿着鲜艳的衣服,形式又新颖,获得了满堂喝彩,而我和顾伟的关系也好了起来。
相处时间长了,才发现顾伟那个人挺有主意的。他是我们一帮人里的孩子王,就连之前气势汹汹的刀疤哥都对他有点俯首称臣的味道。
“孙雨,星期天去溜冰?”
初二的时候,我和顾伟已经坐了三年同桌,关系好的不能再好。同学们经常戏称我“顾嫂”,每次我都红了脸,顾伟也只是笑眯眯地骂那人一句。
那一年不知道为什么滑旱冰风靡了整个校园。当时没有条件自己买旱冰鞋,想滑冰,就需要骑自行车去市中心的“冰点”玩。
星期天的时候,我们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出发了。我妈不让我骑车,我就坐在顾伟的后座上,轻轻地抓着顾伟的衣服。
半路有个大长坡,每次大家都不捏闸呼啸而下,我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风的洗礼。
“抓好了。”
顾伟轻轻交代了一声,话音没落,车已经开始急速下降了。
我抓着顾伟的一点点衣襟,有点胆战心惊。忽然,顾伟捏了个急刹车,我一下子没扶稳,扑倒了顾伟的背上,撞得鼻子生疼。
顾伟左手伸了过来,抓住了我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搂着,小心掉下去。再这么一下,我背都被你凿出洞来了。”
顾伟没有回头,我却看见他的耳尖有点红。
我小心翼翼地把两支胳膊往前伸了伸,环住了顾伟的腰。
溜冰场里面音乐震耳欲聋,光线很暗,我靠在墙边的栏杆上,准备歇一会再玩。顾伟一个漂亮的蹬腿滑了我面前,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累了?”
“嗯,腿疼。”
他从身后变戏法似得拿出了一瓶水递给我:“给。”
我喝了一大口:“你多会儿买的啊?”
“就刚才,知道你肯定渴了。”
我愣愣地看着顾伟,有点脸红。顾伟直直地盯着我,手覆在了我放在栏杆上的手背上。
“孙雨,做我女朋友吧。”
“喂,你们俩干嘛呢?赶紧赶紧,推火车了快!”
我扭头看着站在黑暗里的顾伟,被小星拉到了场子中央。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我冲顾伟喊了一句:“好!”也不知道他听到没,不过他好像笑了。
美好的日子永远是短暂的,很快就到了中考的时候。
顾伟的成绩很差,虽然我一再利用下课的时间帮他补习,可是,每次他都盯着我看,内容却一句听不进去。看着他温柔的目光,我那恨铁不成钢的老妈子心就如何也硬不起来了。
中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正和一帮男生在操场上打篮球。顾伟远远地站在场外喊我:“孙雨!”
我把球塞到阿杜怀里,跑了过去。
“顾伟!”
考试完以后顾伟回他妈那儿住了一段时间,这还是我最近第一次见他。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纸巾递给我:“擦擦汗。”
“你刚回来吗?”
“嗯,孙雨,我有事跟你讲。”
我笑眯眯地看着顾伟:“啊,你说啊。”
“我要走了。”
我擦汗的手垂了下来,疑惑地看着顾伟:“走?去哪里?”
“参军。我妈帮我安排好了。去浙江。”
“为什么啊?”我冲顾伟喊道。
“我成绩太差了。孙雨,我会给你写信的,你别忘了我好吗?两年,只要两年我就回来了。你等着我。”
我应该是流泪了吧,我记得顾伟有点凉的指尖摸在我脸上的感觉。
顾伟走了。
年轻的时候,永远不觉得离别是多么恐怖的事情。长大了才明白,对于爱情而言,最可怕的莫过于时间和距离。我和顾伟都占了。
我进入了市里的一所高中,每天在书海拼命地搏击着。一开始,每周都会收到顾伟的信,他会讲早操多么辛苦,部队的饭菜多么不合胃口,还有,他多么想我。每周收信的日子就是我枯燥高中生活中最亮丽的那道风景,小卖铺是我高中三年跑的最勤的地方,所有的信件都在那里取。
高二的时候,信慢慢少了下来,有时候一个月一封,有时候两个月一封。顾伟在信里开始描述部队上前途,哪个战友升了职,哪个战友升了士官。我处在美好的象牙塔里,理解不了顾伟描述的那些东西,只是觉得写在末尾的那句“我想你”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无力。
高二暑假之前,我又收到了顾伟的信。信里说,他被推荐去武汉读军校了,要读两年,暂时回不来了。
我把信压在床底下的箱子里,觉得等待怎么这么的遥遥无期。
我大一结束的时候,顾伟已经很久没有来信了。有位大三的学长每天等在楼下要帮我打水,我急了,那会儿已经有了手机,可是,顾伟的手机号,我不知道。
我趴着被子里哭到打嗝,却已经记不起顾伟的样子。
大三的一天,我的手机忽然响了,号码显示的是杭州。我愣了一下,直觉是顾伟。我不想接,可是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喂,孙雨吗?我是顾伟。”
时隔六年再次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我有一瞬间的晃神。那已经不是初中时的清亮的声音,而是变得低沉,陌生。我的顾伟,丢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我是。”我嗓子有点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舍友吃惊地看着我,我一摸,才发现满脸是泪。
“孙雨,我要结婚了。”
“是吗?恭喜你。”
接下里就是长久的沉默。
“那,你好好的。”顾伟匆忙说了一声,挂上了电话。
我把手机扔在桌上,跑到卫生间失声痛哭。那个我等了六年的人,就在刚刚告诉我,他要结婚了。
我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眼睛肿的睁不开了,才从卫生间出来。舍友们都担忧地看着我,我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没事儿,不就失个恋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盒子牛皮纸信封,全部是部队上的邮戳。我没有再打开看,一封一封一点一点撕碎,扔到了垃圾桶里。
再见,我的初恋。再见,我的顾伟。
按理,故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不过一点点遗憾,人生嘛,就是这样。太多无疾而终的初恋,怎么能感怀地过来呢。
可是,我结婚后的第一年,我又接到了顾伟的电话。
这些年联系的初中同学只剩下张小星了,小星有一次小心翼翼地跟我讲过,顾伟有跟她联系。他的妻子是杭州某军医院的护士,岳父军职很高,可能全国都数不出多少位来。我记得小星有点义愤填膺,我却很平静。挺好的呀,不是吗?
所以,在看到顾伟的电话的时候,我很是吃惊。我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老公在外企上班,对我很好,我刚刚知道自己怀孕了,再过七个月,我们就会有一个可爱的宝宝。
“孙雨,我是顾伟。”
“哦,顾伟啊。”
“我来北京出差,有空的话出来坐坐吧。”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啊,好啊。就在某某咖啡馆吧。”
我在小区外不远的咖啡馆等着顾伟,漫不经心地搅着被子里的牛奶,老公不让我喝咖啡。我有多少年没见顾伟了?快十年了吧?
当一个穿着军装的胖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估计我有点失态。
“啊,顾伟,啊,你坐。”
我连忙站起来,把对面的人让到了座位上。
看着对面的那个人,我忽然有点堵得慌。
顾伟从小就是个帅哥,初中毕业的时候有1米7吧,白净,修长。我实在无法将记忆中那个阳光青涩的男孩和对面这个已经有了啤酒肚的男人联系起来。
顾伟似乎对见到我很高兴。
“孙雨,你比上学的时候漂亮了。”
我初中的时候光长个子了,所以微微有点驼背,这些年,身高却成了优势,往人群里一站,也颇有点亭亭玉立的感觉。
我看着顾伟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无话可说了。
顾伟不停地回忆着我们初中时候的事,不时问道谁谁谁怎么样了?在哪里上班?一个月挣多少钱?当他终于问道我老公的情况时,我就有点不高兴了。
他估计也是看到我面色不虞,笑得有点尴尬。
“你们在北京买房了吗?”
“没有。”我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顾伟听到这句“没有”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我放在桌上的手:“如果当初你和我在一起,现在会过得更好的。”
我一口气噎在了胸口,差点端起面前的牛奶泼到顾伟脸上。我把手使劲抽出来,站了起来。
“顾伟,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我就先走了。”
不等他说话,我起身冲出了咖啡厅。
外面的阳光很好,和屋内的昏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一时有点眩晕。我站在路边缓了好一会儿,才好了点儿。顾伟没有追出来,幸好,没有。
老公回来的时候把我惊醒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累很伤心的梦,可是,梦到什么却不记得了。我搂住了老公的腰,伏在他肚子上嘟囔:“怎么这么晚,累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