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参与书香澜梦主题征文第4期活动,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轻水村地儿不大,全村近十户人家,每家之间就一块儿田的距离,谁家里在吵娃娃了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轻水村的娃娃基本上不挨吵——家丑不可外扬,一吵娃,全村都来劝,这可怎么不外扬。
一日清晨,曦阳初出,轻水村的娃娃照例聚到村外树林中的烂泥塘玩耍。此烂泥塘非真烂泥塘,只是一处适宜玩鬼抓人游戏的废弃宅房,据说之前是一用来种荷花的烂泥塘。
“村长,我们还是玩鬼抓人吗?”一个扎着两个小羊角、穿着红色短衫的小丫头问道。其他小孩同时看向中间的一个流着鼻涕的胖小子。
胖小子擦擦脸上挂着的鼻涕,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颇有村长风范地指挥道:“那是当然!”他挥了挥木棍,指着一个小孩道:“猪崽,你快到烂泥塘外面待着!等我们藏好了,你来抓我们!”被称作猪崽的男孩不服气道:“凭什么,年小胖,上次我当鬼抓住你了,为什么这次又是我!你不能耍赖!”其他小孩纷纷倒戈,应和道:“对啊,村长,你别耍赖!”
年小胖挨个瞪了他们一眼,刚想拿出村长的威严压压这帮逆民,忽见那红杉小丫头两只水汪汪大眼睛望过来,于是马上一挺胸膛,义正词严道:“本村长从不耍赖,你们快去藏着吧!”说完雄赳赳气昂昂向外走去。
熊娃娃们瞬间作鸟兽散,只留下年小胖独自站在烂泥塘口。虽是大白天,但周围树林阴翳,不见天日。偶然响起的忽高忽低的枭鸣荡起回音,配上阴森的废弃古宅,颇是吓人。年小胖晃晃脑袋,装模作样嚷了两声:“你们藏好了吗?”然后用力踏着脚,假装自己在向古宅内走去。装了一会儿,他撒腿就跑——天不怕地不怕的年小胖村长其实怕一个人待着。如果让他藏,他可以跟其他小孩藏在一起,不用一个人待着。
虽然从树林回村中只有一条小路,但如果跑得够快,鬼是追不上的,等跑入有人的地方就安全了——这是年小胖村长的人生信条之一。
小路很窄,但使人惊奇的是年小胖肥囔囔的身材在上面竟跑的稳稳的。马上就要看到村大门了!年小胖决定加把劲。他奋力一抬腿,另一条腿却没法拎起来。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从灌木中伸出的一只人手。“明明马上就到村口了......”他想到,然后很不甘心地吧唧一下摔倒在地上。
二
年小胖打着颤背过身去不敢看那鬼:“你别吃我,我不好吃。”
那鬼似有些好笑:“你说什么?”鬼的声音到不似讲鬼故事的村里老头一般嘶哑、阴森。
年小胖大着胆子侧过身子,迅速瞟了那鬼一眼,马上又转过背,嘴里还嘟囔道:“太上老君急急如意令......”那鬼没听清,凑过脸来。年小胖觉得后背一凉,骤然回头,顿时与那鬼对视上,吓得尖叫起来。叫了一半,他又硬把尖叫憋了回去——那“鬼”长了一张颇为温和的面孔,这哪里是鬼,分明是一个年轻人。
年小胖略有尴尬的清清喉咙,仰起脑袋望着年轻人,问道:“你是干嘛的,干嘛拌我一跤!”
年轻人笑道:“路过而已。刚才听说你是这村的村长,想把你拦下问问路。可惜你跑的太快,无奈出此下策,不要介意。”
年小胖觉得爷爷的脸都要被自己丢光了,于是含含糊糊,道:“我哪里是村长.....村长是我爷爷。爷爷说他去世后我就是村长,一去一来的,他们都叫我村长了......”
年轻人甚觉有趣,浅笑一声,向前一挥手道:“还请年小村长带路。”两人便一前一后向村中走去。
轻水村村长是个耄耋之年的老头,杵着拐杖,走一步吹一下胡子。年轻人心说小胖学的还挺像。那老头听说来了客人,特意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才出来。一见那年轻人,老头瞬间跟炸毛了一般,举起拐杖要上前揍他。
“爷爷你别激动,这是位客官诶,百年难一遇的客官,我还没把虹瑜儿叫来看稀奇呢,你别把他打跑了!”年小胖跑上前接住他爷爷的拐杖,一把抢了过来,一边喊道。
老头这才气呼呼收回拐杖,回头看着孙子问道:“虹瑜她人呢?”年小胖一拍脑袋,惊道:“哎呀,他们还在烂泥塘的房子里躲着呢!我马上去叫!”
“说了多少次不要去那儿.......”不及老头喊完话,年小胖已跑了个无影无踪。
“这小子跟你小时候一样不懂事。”老头瞪不了孙子,于是去瞪年轻人。年轻人笑嘻嘻不以为然道:“哪儿像了。我小时候跟阿韵一起往树林深处跑,能玩上几天不回家,哪儿像他,刚才我可是看着他丢下朋友独自溜掉的。”
“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老头坐下,瞥了一眼年轻人,不自然地别开眼,又瞥了一眼年轻人,方才慢慢道:“你也坐下。”年轻人摇摇头,叹息道:“我此番前来是为告辞,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来了。”他说着,忽湿了眼,一撩衣衫下摆,竟要给老头跪下。
“哎,慢。”老头道,“你在外面走了那么多年,连族里的规矩都忘了吗?”年轻人叹了口气,定定看了一会儿老头,刚欲说什么,年小胖忽冲进来,惊慌失措道:“爷爷,虹瑜他们都没见了!”
年轻人猛回头,迅速道:“爸,你带阿念召集族人先避一避,我去看看......”话音未落,他人已消失不见。
“哇,妖怪!”老头揪着年小胖迅速朝外走去,年小胖走的磕磕绊绊,还不忘回头惊讶一番。
“妖怪吗......”老头一遍疾走着,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三
年轻人几个起落便到了烂泥潭口。
他略一凝神,隐隐听见古宅上传来的吵骂声,便止住了呼吸,仔细听着:“放开虹瑜,你们要干什么!”这声音虽还幼稚,但将来定十分粗犷。爱打抱不平,一听便是何乎的儿子。年轻人心中一笑,随后神色便凝重起来:“你们何氏一族怕能拿得出手的高手没几个了,难怪出来的都是半大小子。”
不能再听下去了,这群孩子有危险!年轻人脚尖一点,飞身窜上楼顶,顺手从靴间拔出匕首,闪身奔去。
对面那人早有准备,一闪身便躲开年轻人这一刺。只是看见是年轻人后他略有惊讶:“是你!”
年轻人不答话,闷着头又是回身一刺。那人不得不连步后退,险些从房顶上掉了下去。“最后一步!”年轻人敢上前,瞄准那人喉头掷出匕首。那人一边竭力躲闪,一边喊道:“你不能杀我,你忘了梅浣韵是怎么死的吗!”年轻人冷着脸,看着那人躲开匕首掉下房去,方咬牙切齿道:“蠢货......”
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去追那人。“你们先下去,别摔了。”他回头嘱咐孩子们,一边轻飘飘从楼顶落下。
“不用追了,杨宜的人。他们派的一个蠢货,给他们丢人了,他们不会放过那个蠢货的。”老头淡淡道。
年轻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噎了半响,回身看着古宅道:“你干的?”
老头点点头。他看着孩子们纷纷从古宅中走出,慢慢道:“挺像一回事的。当初建这座宅子时故意建得破破烂烂的,所有人都以为这里原本就有一座古宅。你走的这十年,这里变化挺大,没人还认得出这个小村庄就是曾经的何氏大院。”
四
【十年前】
“你们真的要走?”何子建来回看看两人,有些难以置信。
何箜点点头。他指了指窗外,一个窈窕少妇守着两匹白马站在大院走廊中,正凝视着怀中的婴孩。“我杀了杨家的人,他们不会罢休。阿韵说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她也不用整天在家里担惊受怕。”何箜顿顿,又说道:“何念就交给您了......”何子健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其实我们何家若尽力一搏,敌过杨家的胜算也不是没有。”
“那又该死多少族人,我们何家承受不起,整个武林也会因两大家族混战而再陷入动荡之中。相比而言,还是我与阿韵远走高飞来到容易。大不了杀人偿命。”何箜淡淡道。
何子健接过梅浣韵手中的婴儿,苦笑道:“那你们好运。”
何箜朝他摆摆手算是告辞。他翻身跨上白马,与梅浣韵直接离去。
走出何家大院,院口是一片荷塘。此时正值夏日,河塘中荷花开遍,美不胜收。梅浣韵勒住马,低头看了一会儿荷花,苦笑道:“我们这一走,不知还能回来不。到可惜了这一池夏花。”
何箜陪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笑到:“你我年幼时常划着小舟在这荷塘里采莲子吃,有一年上元节,族长给你买了一盏颇是小巧的荷花灯。别人都说要在河里放,你偏要在荷塘里放,还说荷叶陪荷花灯煞是好看......"
梅浣韵看着看着,忽想垂泪。她道:“我当初还想带念儿看我的荷塘呢。”何箜强笑到道:“他长大了看就是了,难不成这荷塘会飞......”
两人逐渐走远,也不忍再回头看。
一年前,两人终于被杨家追踪到,在被追杀一个月后,梅浣韵得知了杨家要灭掉何家的计划。两人一同商议,故意让自己被追上,一通厮杀后造成两人已死的假象。梅浣韵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何箜的日子也没好到那儿去,勉强回到何家,却发现何家竟物非也人非。
“当初就应该动手。”何箜道。
何子健看着他,摇头道:“杨家这些年甚是跋扈,武林终有大乱。这些年我尽力造出何家已是衰败的假象,就为是等杨家先动手。我还以为你真死了......”
何箜摇摇头:“走吧,还有一场大仗要打。阿韵还在等我。”
两人带着孩子离去。
古宅下,淤泥深处,躺着一盏破烂的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