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把啤酒瓶往茶几上一放，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格外刺耳。"单身的日子很好吧？"他笑着问，眼睛却一直盯着张明的脸。

张明坐在沙发另一端，手里捏着半罐啤酒。他三十五岁，离婚两周零三天。听到这个问题，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

"我以为我会疯狂一阵。"张明说，声音比他想象的要平静，"但是没有。很平静，没啥波澜。"他顿了顿，"就是压力很大。"

王强挑了挑眉。作为张明从小到大的朋友，他太了解这个表情了——每次张明说"压力很大"的时候，其实意思是"我快撑不下去了"。

"林婷把豆豆带走了？"王强小心翼翼地问。

"嗯，上周日。"张明仰头喝完剩下的啤酒，"每个月我能见两次，周末。抚养费三千五。"

王强在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他知道张明在广告公司做设计，月薪一万二左右，除去抚养费、房租、生活费...

"你还好吧？"王强忍不住问。

张明没回答，起身去厨房拿了两瓶新啤酒。王强注意到他的背影——才两周，张明的衬衫似乎就宽了一圈。

"冰箱里就剩这个了，"张明扔给王强一瓶，"将就喝吧。"

王强接住啤酒，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他环顾四周，这套两居室是张明离婚后匆忙租下的，家具都是二手的，墙上还有上一位租客留下的钉子痕迹。茶几上堆着几份文件，最上面是一张银行对账单。

"看什么看。"张明突然说，伸手把文件翻了个面。

王强识趣地移开目光。他知道张明和林婷离婚时几乎分光了所有积蓄。七年婚姻，最后剩下的就是一些家具和各自的车。

"其实..."王强斟酌着词句，"单身也有单身的好处，至少自由，想干嘛干嘛。"

张明嗤笑一声："比如？"

"比如..."王强绞尽脑汁，"你可以通宵打游戏，不用报备；可以吃泡面当晚餐，没人唠叨；可以..."

"可以一个人付两份房租，"张明打断他，"可以看着存款一天比一天少，可以半夜醒来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王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本想来安慰朋友，却好像适得其反。

"对不起，"王强说，"我不该..."

"没事。"张明摆摆手，"你说得对，单身是自由的。"他停顿了一下，"只是自由太他妈贵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张明的闹钟准时响起。他闭着眼睛伸手去摸床头柜，碰到了冰凉的手机。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哪里？

然后他想起来了。离婚。新租的房子。独自一人。

张明叹了口气，强迫自己起床。浴室镜子里的男人眼圈发黑，胡子拉碴。他打开水龙头，冷水拍在脸上，稍微清醒了些。

厨房里，张明盯着冰箱里的半盒牛奶和两个鸡蛋。这是全部存货了。他决定把早餐省下来，反正公司楼下有便利店，一杯咖啡能撑到中午。

出门前，张明习惯性地检查钱包——身份证、银行卡、两百块现金。他犹豫了一下，又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信封，数了数里面的钱。这是他最后的"应急基金"，三千块，是离婚时偷偷留下的。不是不给林婷和豆豆，而是他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再撑两周就发工资了。"张明对自己说，把信封塞回原处。

地铁上，张明打开手机银行APP。数字比他记忆中的又少了一些。房租四千五，押一付三，一下子出去一万八；给林婷转了三万五，算是共同存款里她应得的部分；搬家买二手家具花了两千多...

张明关掉APP，感觉胃里一阵绞痛。他想起离婚前和林婷的争吵，她说他"不求上进"，说他"安于现状"。当时他气得浑身发抖，觉得离婚是对彼此的解脱。现在想来，林婷说的或许没错——如果他有钱，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公司里，张明刚坐下，主管就走了过来。

"张明，老板找你。"主管的表情有些古怪。

老板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张明坐在对面，手心冒汗。

"公司最近情况不太好，"老板开门见山，"有几个客户撤单了。"

张明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接下来要听到什么。

"我们不得不做一些调整，"老板继续说，"不是裁员，但需要全员降薪20%，暂时性的。"

20%。张明快速计算着。一万二变成九千六，减去三千五抚养费，还剩六千一。房租四千五，剩下一千六生活费...

"有问题吗？"老板问。

张明摇摇头。有问题，当然有问题。但他能说什么？现在找工作更难。

"你最近状态也不太好，"老板意有所指，"离婚了？"

张明僵硬地点头。

"理解，理解。"老板拍拍他的肩，"但工作还是要专注。公司现在很困难，需要每个人都打起精神。"

走出办公室，张明直接去了洗手间。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很想一拳打碎这面镜子。但他只是打开水龙头，把脸埋进冰冷的水里。

中午，张明没有和同事一起去吃饭。他借口要赶设计稿，独自留在办公室。抽屉里还有半包饼干，是上周剩下的。他小口喝着公司免费的速溶咖啡，机械地咀嚼着干硬的饼干。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婷发来的消息："豆豆这周末想见你，你有空吗？"

张明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他当然想见女儿，但见面意味着开销——游乐场门票、午餐、可能还要买玩具...他银行卡里的钱已经快见底了。

"有空。"他最终回复道，"周六上午我去接她。"

消息发出去后，张明又补充了一句："你最近怎么样？"

发完他就后悔了。他们已经离婚了，这种问候显得多余又尴尬。但让他意外的是，林婷很快回复了。

"还好，就是工作有点忙。豆豆很乖。"

张明能感觉到文字背后的疲惫。他突然很想知道林婷现在住在哪里，环境怎么样，钱够不够用...但他没有问。这些问题太越界了。

下午三点，张明收到一条银行短信——工资到账，税后九千一百二十元。比预期的还要少一些。他立刻给林婷转了三千五，然后支付了房租。转眼间，九千多就只剩下一千多了。

"再撑两周。"张明对自己说，却不知道这两周要怎么撑下去。

下班后，张明没有直接回家。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经过一家家餐厅，里面坐满了人，欢声笑语透过玻璃窗传出来。他突然意识到，离婚后他还没有在外面吃过一顿饭——太贵了。

转过一个街角，张明看到一家咖啡厅，落地窗前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婷。她独自一人，面前摊着笔记本电脑，眉头紧锁。张明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躲在行道树后观察。

林婷看起来比上次见面瘦了。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没有化妆。张明注意到她右手边放着一叠文件，左手不停地敲击键盘，偶尔停下来揉太阳穴。

就在这时，林婷抬起头，视线正好与张明相遇。两人都愣住了。张明想逃走，但双腿像生了根。林婷犹豫了一下，对他点了点头。

张明硬着头皮走进咖啡厅。

"一个人？"他问，随即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林婷合上电脑："加班。"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张明坐下，注意到林婷面前只有一杯已经凉了的黑咖啡。

"豆豆呢？"他问。

"我妈接走了。"林婷说，"周末我要赶这个案子。"

服务员走过来，张明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

"你怎么样？"林婷问，眼睛看着桌面。

"还行。"张明说，"工作忙。"

一阵沉默。张明偷瞄林婷的电脑，看到屏幕上是一份财务报表。他记得林婷在会计事务所工作，经常加班。

"钱够用吗？"张明突然问。

林婷抬起头，眼神复杂："够用。"

又是一阵沉默。张明的咖啡上来了，他小口啜饮，感觉比公司的速溶咖啡好不了多少。

"其实..."林婷开口，又停住了。

"什么？"

"没什么。"林婷摇摇头，"就是...离婚后比想象中难一些。"

张明惊讶地看着她。林婷一向要强，从不会承认任何困难。

"我也是。"他轻声说。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疲惫和困惑。离婚本该是解脱，为什么反而感觉更沉重了？

"我得回去了。"林婷突然说，合上电脑，"明天还要早起。"

张明点点头："周六我来接豆豆。"

"好。"林婷站起身，犹豫了一下，"你...照顾好自己。"

看着林婷离去的背影，张明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离婚没有解决他们的问题，只是把共同的问题变成了各自的问题。他们依然在为钱发愁，为生活奔波，只是现在，连互相抱怨的人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