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当空,惨白的月光刺透丛林深处;风呼呼,卷起雪白的衣袂飘飘;寒气,从剑身射出,映照半边冷峻的脸庞。
蓦地,一句冰冷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给你一句话的时间。”
五步开外,一人惨白的脸,惊愕的眼神,嘴里已经再也说不出话语,只是“我……我”结巴说了两字,剑光已经闪过。
风停了,一切无声无息,连这身白衣远去的身影,都已不见了。
天已白,露珠已干,但紧张的气息却围绕着发现尸体的这三人。
“是神龙帮帮主卓青”,一个灰色长衣,身背长剑的人惊愕道。
“怎么会这样?师傅,师傅啊!”一个大汉已跪倒在这尸体旁边,他便是神龙帮弟子陆明。
“被人以极快的剑割断了喉咙。”一个身穿素袍,手持扇子的人俯身看了看那伤口,这是一道极细极长的伤口,血都来不及渗出,人已经倒地而亡。
“风大侠,你说会是谁,杀了我师傅。”陆明抓住了这素袍男子的手。
风不凡没有回答他,他用手轻轻按了按尸体的喉咙,一口气忽然从尸体嘴里吐出。其余二人不由惊吓地后退了一步。
风不凡皱眉道:“一句话刚说完,连气都还在喉咙,好快的剑。”
“你已知他是谁了?”
“嗯,但没人见过他,因为他的剑下从来没有活口。他杀人,都是在深夜的月光下,但除了这道极其完美的伤口,不会有任何痕迹,甚至他的脚印,他的头发。他无情,因为他要杀的人只有说一句话的时间,但也宽容,因为死的人在这一瞬间毫无痛苦。”风不凡眼睛里透着光,说这个人时,仿佛充满了精神,充满了活力与激情。
“月无痕。”灰衣人脱口而出。
陆明在一旁呆了半晌,黯然道:“你是说,即使我知道是谁杀了我师傅,但却也无法报仇,因为只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人,更是杀不了他。”
风不凡叹了口气:“你先将你师傅好好安葬。对了,你可知你师傅最近的罪过什么人,有什么仇家?”
陆明自嘲了一声:“呵……你说在江湖中,有哪个帮派能置身事外,神龙帮要立身江湖,必然与许多人都有冲突。”
“是么?”风不凡沉吟半刻,“既然如此,你先将你师傅安葬把。”
阳光,已经照亮着天地万物,却驱散不了风不凡心中的阴霾。他和灰衣人缓步而行,有规律的脚步声却显得格外沉重。
“你有心事?”灰衣人问道。
“像这样厉害的一名剑客,你觉得他会无缘无故杀人么?”
“也许会,也许不会。”
“哦?怎么讲?”
“杀人也许是他的乐趣,所以他到一定的时间都会选择一个目标,来满足他的趣味。但他是一个剑术高超的人,去杀一些蝼蚁,真的会有兴趣么?”
“他应该挑一些同样剑术造诣的人才有乐趣,比如像罗匀恒你这样的高手。”
“喂喂,你是想我死么?”
“哈哈,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他杀人的动机,他杀人的时候,一定很冷静,很果断无情。他并非残酷,不然折磨别人才是最大的乐趣,但他一剑封喉。”
“可是,神龙帮仇家一定很多,如何下手。”
“不知道,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酒。”
金陵城中的酒肆很多,但这个算是比较特别,它没有招牌,装潢也是简陋,里面只有酒没有歌舞牛肉,同样也鲜有客人。
一个人已在里面喝酒,他脸庞俊俏,身形消瘦,他的手指颀长,仿佛是一双女人的手,但他握住的酒杯,沉稳有力,他似乎只专注与喝酒,连走进店里的两位客人都没看见。
罗云恒轻轻咳了几声,道:“店主人呢?”
风不凡笑了笑:“不急,我们等店主喝完酒。”随后眼睛看着那人。
“看来这店主真是性情中人,生意不做,先要把自己喝饱。”罗云恒故意说的很大声,他想让那人听见,那人确实也听见了。微微一笑道:“请稍等。”
过了半晌,不知他从哪里拿来了两坛酒,放在他们面前。
“你是要我们用坛喝?”罗云恒皱眉道。
“一个武林侠士,一个江湖剑客,用坛才能显出你们的豪气不是?”
“疏月寒,你这样会没有朋友。你自己用杯,要我们用坛。”风不凡微微笑着瞧着他。
“难道你不知道,我的朋友只有酒。”酒也许真是最好的朋友,愁时想它,乐时想它,连洞房花烛夜也要有它。
“哎,我不和你争辩,因为你都卖你的朋友,我无话可说。”风不凡拿起坛喝了起来。罗云恒也只好拎起坛抬头喝了一口。
“我又没说所有的酒是我的朋友,只有我手里的这壶才是。”疏月寒也喝了一杯酒,他喝酒时,眼睛却似虚无,像是在想一个遥远的人,他眼睛里透露出哀伤,然后随着酒一起下肚,变得囧囧有神。
“这是什么酒?”罗云恒喝完一口又喝了一口,“越喝越有味,越喝越不舍。”
“不知道。”
“不知道?这就是你卖的,不知道?”罗云恒奇怪的看着疏月寒。
“这酒,就叫不知道。”疏月寒笑道,“如果你想再喝,确是没有了。”
“嗯?”罗云恒疑问道。
“每人每天限购一坛。你要体谅我,这家店只有我一人干活,酒可不多。”疏月寒像是在抱怨,可是嘴角的笑告诉别人,他乐在其中。
“卓青昨晚在郊林死了。”风不凡觉得再这样打趣下去,连正事都要忘了。
疏月寒呆了一会,才淡淡道:“这便不奇怪。”身在武林,腥风血雨,谁能独身而避世。
“但他是被月无痕所杀。”风不凡瞧着他。
“哦?你们找到他了?”疏月寒声音很冷,他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把刀,寒冷的刀,这是一把复仇的刀。
“没,我知道几年前他杀了……”风不凡瞧了瞧他那冰冷而又凄凉的脸,轻轻道:“我想你帮我找到他,我知道你也想有个了断。”
“了断?”疏月寒苦笑一声,像是一声无奈,滴进了酒里。他喝了这口酒:“我虽然恨他,恨不得此刻杀了他,但小楼她能复活么?”
“她不能,但也不再会失去更多无辜的性命。”
“无辜,卓青他是无辜之人么?”
风不凡顿时语塞,没错,虽然卓青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但死在他手里的人也有许多:“但你并没有放下仇恨。”
“没有,但过了这么多年,我只想为小楼好好活着。”活着,好好活着,也许才能令她得到最大的宽慰。
“好吧,我不会勉强你。”
“我很好奇,卓青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要调查此事?”
“一个在最高处的人,一个如此神秘的人,总是令我激动万分。”风不凡将一坛酒一饮而尽。
“哎,你知道人生最大的快乐是什么么?”
“是什么?”
“遇见她时希望是轰轰烈烈,而现在,只想平平淡淡与她过一生足以,但这一生的平平淡淡,却已遥不可及。”风吹起了一丝丝无奈,吹起了一丝丝遗憾,挂在疏月寒脸上。
“今天的酒钱在这里。”风不凡放了一块银两,与罗云恒离开了这间酒肆。
“你想请他帮忙?可是他有什么本事能找出月无痕?”罗云恒问道。
“凭他的这间酒肆和与月无痕的仇恨。”
“哦?”
“这间酒肆虽然不起眼,但偶尔还是会有江湖人在这里喝酒,说江湖轶事,所以他其实知道很多事情。至于他的仇恨,他曾经花了两年去复仇,虽然无果,但未必没有线索。”
“不过他既然只愿意过平凡的生活,我们也不必叨扰他。”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这间不知名的酒肆,隐隐约约藏在风雨之中。风冷雨凉,但疏月寒却一人静静喝完了最后一杯酒,他要起身收拾。外面却来了一个大汉和一个姑娘。
“他奶奶的,走到一半就下雨,店家弄点酒来,还有牛肉。”这大汉骂道。他衣服湿透了,于是干脆把上衣都脱了,搭在桌子上,那姑娘就没那么好运了,她总不能也跟着脱了。她身体开始哆嗦起来,雨水从她的头发滴到她圆圆的脸蛋,她的嘴唇很薄,抿着嘴显得楚楚可怜,更是动人可爱。
“酒有,牛肉倒是没有。”疏月寒已经拿了一坛酒出来,然后又倒了一碗热茶,放到那姑娘身旁。那姑娘抬头瞧了瞧他,轻声说:“谢谢。”
他才看清这姑娘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疲惫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她的眼睛应该很漂亮,她的眼珠就像一颗黑色的珍珠。
那大汉已经抱起酒坛,咕噜咕噜喝了起来。像是许久没有歇息,喝完后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仰倒在椅子上。
“不知壮士劳苦奔波,要去哪里?”疏月寒生起了火炉,那跳动的火焰,活泼的像个小孩,早春的寒,慢慢退去。
“你问这么多作甚,我不会少你酒钱,再来一坛。”那大汉叫道。
“如果有人追杀你,我倒可以帮个小忙。”疏月寒说的不紧不慢,他的语气很淡,但很有力量。那姑娘像是看到了希望,瞧着他,他的脸庞迷人,他的话更迷人。
“不需要,我们很好,只管拿酒来。”
“酒却没有了,茶水倒是还有。”疏月寒给他倒了碗茶,“你的鞋破了,脚上有伤,还带着姑娘,你的命我不想管,可这姑娘年纪轻轻,我却不忍心。”
“你是谁?你知道什么?”那大汉忽然跳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酒店老板,不过看这位姑娘,可能撑不了多久。”疏月寒看她时,她低着头,双手捧着一碗热茶,她的命运没有在自己手中,于是她沉默,沉默等待命运的安排。她也许心是冷的,身体是冷的,可眼前的茶是热的。
那壮汉斜眼瞧了她一眼,默然坐了下去。外面的雨好像落在他们心里,七上八下。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连天黑都已经让人忘记。
“不用了。”那壮汉说完,站了起来,他拉起了那姑娘的手,抓起了自己的衣裳,走进了雨里。那姑娘一步一步跟着,她似乎刚刚恢复的力气,就被雨冲刷而去。
疏月寒点起了一个灯笼,朦胧的光照着两个远去的身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这昏黄的光是这雨里唯一的亮,慢慢已照不见他们远去的路。
下篇:剑心无情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