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纪念
薛小卫
在这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高中同学群里出现了杨老师离去一周年的纪念链接，心里一阵酸楚，那个清瘦的青年，儒雅的老教师，安详的黑白遗像，关于他一生的种种形象在我脑海中一一闪过——真不愿相信杨老师已经离我们远去的事实。
我的神思驰往初中那段时光，那是一个流行港台言情小说的年代。那时候，我们小女生特别崇拜年轻的男教师。杨彬老师刚从师范大学毕业，他总是衣着白色的的确良衬衫、笔直的西裤，瘦瘦的，眉宇之间透出书生的傲气，就如其名一样，文质彬彬。
初三那年，我们宜山中学为了追求升学率，初三段整合了一个重点班，杨彬老师就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他上课潇洒自如，侃侃而谈，就连枯燥的语法点也被他讲得生动形象，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他谈古论今，旁征博引，眼神里活泛着光泽。有时讲到兴头上，他还会习惯用力地扬一下手，仿佛诗意的世界已随着他的手势向我们开启，这与他平时冷峻的神情判若两人。
高中两年，我们很幸运，又遇上杨老师担任我们的语文老师。那一年，班主任让我当学习委员，我还主动向他请求当语文课代表，然而没有如愿，为此还失落了好一阵。
记得有一节课上巜荆轲刺秦王》，杨老师声情并茂地吟诵：“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却在座位上故意做了一个握剑自刎的动作，还应景地配了一声“啊”，惹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老师树立的荆轲形象轰然倒地，杨老师停下来，用一种心痛的眼神看着我，脸上有一丝懊恼，继而他一笑，指着我说：“不许调皮！”这个“调皮”，它将一辈子镌刻在我心底深处。现在，我也为人师，走上了三尺讲台，才深知教师的不易。我也经常遇上这样调皮的学生，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仿佛看到老师谦和的笑容。往事倏地在眼前浮现，当时被老师点名后的心跳仿佛再次经历，谢谢杨老师顾全了一位女学生的自尊心。
杨老师最独到的地方是改作文。普通的套路型批语他是不用的，他最擅长的是打勾，经常见他坐在讲台上，用钢笔在红墨水瓶里抽足了红墨水，翻开一叠作文，蹙眉凝神后，拿起红墨水笔重重一顿，一个浓重的大勾鲜明地印在作文本上。
有一回，杨老师给我面批一篇文章。他一行一行地读着，时而微笑，时而严肃，时而在句子下面画上翻滚式的波浪线。我得意着：这文章中有我掏心挖肝的好不容易谄出来的好句子，等一会儿，老师定会表扬我一番。但我怔住了，恰恰是这几句话的身子上毫不留情地被杨老师画上一条横线——它们被杨老师删去了！杨老师看到我灰心丧气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文章贵在真情。你呀，言情小说看多了，无病呻吟的，多少次跟你强调，写作时不要生硬地加塞什么好词好句好段里的内容。你看，删了这一部分内容，你的软趴趴的娇小姐式的文章变得朴实，有精神了⋯⋯”我仔细地揣摩，果然，经过老师一番“秋风扫落叶”，修改后的文章英姿飒爽了。有一回，杨老师在我的作文后留下“独辟蹊径！”几个遒劲有力的字，永远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对我来说那真是莫大的鼓励，寥寥几字，却支撑着我走过高中那些挑灯夜读的艰深岁月。
高三那年，杨老师调往温州工作，那个年代通迅不发达，杨老师淡出了我们的视线。但我们却时时想念着杨老师教导我们的时光——那真是我们过得最快也最快乐的时光。它不受尘蒙，恒久地保藏在我心室的一角。终于等到宜山中学校庆，我们开同学会了，听说杨老师要来参加，我们个个翘首以盼。那个晚上，我们又看到了我们熟悉的杨老师，严谨的打扮，泰然的神态，他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谈吐还是那么优雅，那天，他又成了我们的男神老师。
前年正月，几个同学提议去温州看望杨老师。当我们驱车赶往温州，已经华灯初上。杨老师早已经在酒店点好菜等侯我们，经年未见，老师双鬓斑白，身上留下了风的形状。看来他是为学院操碎了心，可想有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伏案工作直至忘我。而他又精神䦆铄，目光炯炯，眼神中的坚毅与他年轻时无二。老师和我们戏说温州方言中“妖精”古今词义的不同，惹得我们哈哈大笑。好像又回到了巜琵琶行》那节课，杨老师打着张家堡独特温州方言，一字不苟地吟诵一番，好像一个演员在说台词，他念得有腔有调，有板有眼，抑扬顿挫，我们听着家乡话版的课文，既亲切，又好像了解到文章意义的一半，好风趣的杨老师呀！
至那之后，杨老师经常还会在同学群里聊上几句，俨然是一位大哥哥。谁想到那日忽闻噩耗，难以置信——那温州一聚，竟成永别！谁想到那《琵琶行》中“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竟成杨老师为我们的绝唱！余生只能在回忆里重见杨老师的音容笑貌了，呜呼哀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