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时候

在梦里和故人相遇

那是她们想告诉你

勿忘我啊

但也别太想家

姥姥养了一只老猫，是那种棕色毛发，带着黑色块的老猫。这猫的年头应该不会有我的年头长，但是它一出生就占据了姥姥的怀抱，我是没办法比的。老猫时常跃上书桌，蜷缩起来打瞌睡，它的年岁可不小了，也像人一般睡得越来越轻，醒了要缓上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自己是如何跃上这高桌，在太阳光底下眯了一小觉的。老猫的记忆力不知是否还正常，但似乎是不太灵光了，它越来越少离开那油亮红木漆的方桌，大概是怕找不回来吧。

老猫恋旧。它喜欢在方桌上打瞌睡，很少走到屋子的另一头。它喜欢软布材质的书包，毛线球，甚至是姥姥脱下的堆放在桌上的外套。老猫舒服极了，伸长前腿以及两只脚上的每一节脚趾，靠在这些它割舍不掉的旧物上。

我和姥姥最亲，从小到大，姥姥就是我回到家第一个问起的人。姥姥做的凉面我最爱吃，上面洒上芝麻酱和花生脆，绵密中带着质感，填满了我整个童年时光。少年时代的姥姥是个十分能干的人，虽然退了休却闲不下来，又去报名参加了老年大学，学习国画。老猫的桌子自然就成了姥姥的画桌。说也奇怪，只有姥姥有权利将老猫抱到身后的椅子上，老猫从来不反抗。姥姥画一下午，老猫就看一下午。姥姥和老猫好像都住进了对方的心里似的。

按照猫的岁数论，老猫比姥姥还要年长。所以姥姥每天下楼遛弯都得在怀里抱着老猫，让它也出来晒晒太阳。时间长了，太阳一出来老猫就喜欢往姥姥怀里钻。姥姥的膝盖怕受寒，总是坐着的时候铺一条小毛毯在上面，老猫自然而然就成了姥姥的膝上客。姥姥织毛衣，老猫就按着毛线球不让它跑了；姥姥戴上老花镜看书，老猫就闭上眼眯一会儿。等姥姥要起身的时候，老猫才缓缓睁开眼睛，意识朦胧，姿态端庄。老猫太老了，我逗它的时候，它很少表现出兴趣。唯一能让它打起精神的事就是看姥姥画画和跟着姥姥遛弯。其余别的，在老猫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姥姥常常抱着老猫，絮絮叨叨的讲我小时候的故事。不知道老猫究竟听进去了没有，大概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了。在它余下的生命里，我成为它耳边最常提起的话题。

后来有一天，老猫还是死了。是在遛弯的时候，姥姥抱着它，它就在姥姥一路的颠簸中合了眼。老猫是到岁数了，这世界留不住它，姥姥也留不住。在一个早春的晌午，冬天的余温尚在，老猫带着它对于这个世界的回忆走了。姥姥说它熬过了这个冬天，也看见了早春融开的河水，是时候让它去天上快活一阵子了。老猫死后姥姥还是画画，但是画中不再画喜鹊和鹰了，每一副都是老猫的模样，老猫的神采。

老猫死了，悄无声息的。时间照旧流逝，街道上的车仍旧排起长龙，清晨照旧燃起灶，熬一锅白米粥，配上两根炸的金黄的油条。人们互相道着早安，清脆的自行车铃唤醒了一条胡同的狗。姥姥照旧画画遛弯，但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老猫把她十几年的回忆裹挟着一同带走了。姥姥把老猫葬在楼下的银杏树旁，堆了一个小山包，时不时的给老猫捎去些吃食。

八月的一天，姥姥也去了天上了。按她的话说，是去天上快活快活。她走之前受了不少苦，病毒吞噬着她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她还是想遂了自己的心愿了。她去找老猫，这似乎让我宽慰一些。至少她在天上不会寂寞，有她的画笔和老猫，天气暖和了出来散散步。老猫的步子也可以很轻快了，姥姥的步子也可以很轻快了。姥姥的卧室还留着，姥姥睡过的位置用厚被子铺着，外面似平常一样扇好床单，每次走过去，总以为姥姥还睡着呢。厚被子里是另一个世界，你我都察觉不到的。但是我总以为姥姥就在的，她好容易睡着，谁会忍心叫醒她呢。

思念是常有的，我却总是让它聚起来没一会儿就散了。还是散了的好，这一生不过是受了宠幸在这世上走一遭，离开的时候既然不带走这世上的一尘一土，也别带走这世上人的思念为好。

因为来世，总是有缘还能再相见的。

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过客

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思念

谨以此文献给

所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的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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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你，会比昨天更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