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祭

初八,假期归来第一天,天气晴朗,微风峭咧。白天不算太忙,有些许遐思时间。晚饭后想起要去买些用品,于是裹上大衣围巾出门。天已黑透,扑面而来的风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无意中养成的习惯保持了多年,独自走夜路的时候喜欢抬头看天。天空难得的干净,散布着很多星星,明亮的,一闪一闪。都说星星是消逝的亲人不逝的牵挂,心间突地就有一丝颤抖。再过一日就是初十,记忆中最热闹的家庭聚会日。每年的这一天,外公所有的子女家庭都会聚齐给他庆生。大人们和着过年的余温喝酒聊天打牌,小辈们嬉笑打骂聊天。几十号人齐聚一堂吃饭。今年,是他走后的第一年,不知道这一天大家都会如何度过,但是我却知道时,母亲心中定是涌动着无限的悲痛。这个春节假日的好几个夜晚,我都会和母亲同睡聊天,母亲给我讲了一些关于外公的往事,陈旧新奇,我想记下来给你们听。

记忆中外公的家,从来都是宽敞,常年打扫得干干干净。房子里大大小小的卧房都有好几间,是孩童捉迷藏的好地方。他搬过三次家,最初的祖屋在村子的中央,门前有池塘,庭院前有几棵参天大树。那时候的池塘还很大,水清洌见底,大人们常常担心顽皮的孩子念叨不要玩水,池塘边的几块青石板边,总有忙碌的人们洗衣洗菜大声聊天。祖屋的院子里种了火红的鸡冠花,漂亮的指甲花,我偶尔会在耍得无聊的时候摘下些花瓣放进蓝色青花瓷碗里揉碎取汁水染指甲。再后来舅舅们结婚分家,他搬去临近的新院子。新院子里有大蓬的栀子花,花开的时候朵朵洁白,远远地就可以闻到沁人心脾的芬芳。 最后,为了帮忙照顾小表妹读书,他的家又挪到了国道旁边的一条小街上。房子藏在街边的的巷子里,门口是被遗弃的马路,不远处是镶着琉璃的养路站大院。一直记得阳光直射在金色琉璃墙上的耀眼光芒,那也是我对于那里的唯一定位。小院子没有了之前的宽敞,略显狭小,但他还是在取水的压水井边用碎砖堆砌除出了一方花台,花台里面有数株葱郁的君子兰,中间是株粗壮的葡萄树。茂密翠绿的葡萄枝叶藤条在其顶上的铁丝网架上肆意蜿蜒,遮出一片小小的绿荫,颇为心怡。

外公是家里的长子,父母早丧,除去大姑奶奶余下年幼的弟妹六人都是他操持成家,母亲最小的幺叔只比她大三岁。母亲说年轻时的外公风流倜傥才气逼人,恃才傲物的他不满于父母安排的童养媳婚姻,欠下了些许风流债,也因此丢了官职,之后才收心安稳度日生儿养女,扛起家族的重任。成家后的第八年,他有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母亲,后来又陆续有了下面的五个姨和两个舅舅。接下来的岁月里,年复一日的辛苦的劳作,孩子长大,他也慢慢老去。

小学和初中有那么几年的暑假时光,是外婆家和表姐妹们一起度过的。大大小小的熊孩子们混迹在一起,男孩子们游泳摔跤打架,女孩子们洗衣跳绳扫地猜谜。初中毕业后,我离家上学工作,从老家到西安,从深圳到武汉,多年来在外独自行走亲情看得淡薄,和大家碰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偶尔见面的聊天也难找到合适的话题,甚至觉得尴尬。生性冷淡而倔强的我,一直不喜欢参与家长里短,有时候甚至刻意逃避。只是我还是清晰地记得我初中毕业那年的暑假外公家的相聚。那年,年长我几个月的表姐因为家境问题计划外出谋生,她是家中的长女,坚持要强。夜晚我和她还有几个表妹们躺在床上聊天,聊天的内容已经丝毫记不起,只记得她讲的事我听得入神,信以为真,末了她却笑说是编造的,搞得我还怅然若失,当下就觉得她不容小觊。多年后的今天来看,她也确实靠着自己的双手挣得如意,有车有房,算是亲戚口中描述的出人头地。岁月是双巧手,同年的我们在人生大道上走出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各自的选择,无关好坏,冷暖自知。现今的我们依然鲜有交集,客气中带着疏离,我偶尔还是会忆起,我和她们,也有过曾经有过亲近的年少时光。

记忆中的外公从不多言,接人待物客气周到,相比于脾气火爆的外婆常年的念叨和苛责,觉得他十分温和。只是成年后某次在外婆家和表姑父聊天。无意中提到外公,我感慨说他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从没有见他发火。表姑父轻笑着反驳说外公年轻时候的脾气超大,你们小辈只是不知道,没见过而已。当时十分惊讶,好几次回想起这段对话,仍然觉得怅然,年少时总觉得和长辈有代沟不愿多聊,如今却又懊悔。要是能亲口问问他该有多好,想坐下来听他讲他的旧日时光,想问他改变的原因,想细听他人生的感悟,可惜这一切都再没有了机会。外公的的字写得极好, 所有的联系号码都亲手写在小小的电话本里,一行一行的干净整齐,极少涂改。王家算是世家,母亲这一辈依旧人丁兴旺,只是到了下一代就只有大舅底下膝下一子,为此外婆总是心有芥蒂念叨多回。家族人员众多的也就关系芜杂,外公需要花时间和精力去维系这些关系。母亲说外公很有家族意识,他曾在忙碌之余还整理过家族的族谱。族谱,对于我来说是很神秘稀奇的东西,超级陌生。不知道他整理的这些东西是否还在,总觉得就算被他珍藏也会随着遗物整理时付之一炬。我们这些后人,大都疲于奔命,没有想过也不会去珍惜.母亲还说外公人缘极好,她的众多堂弟堂妹外公都有为其操过心。过世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堂舅和堂姨们和小辈们都天南海北地赶回来送行,南至大鹏湾的深圳,北至胶东半岛的济南。她说这是福报,是修行。

老年的外公信教,我不知道是天主教还是基督教.母亲在其中的一个夜晚和我聊到这些神情黯然。我本是敷衍的态度,不过从母亲颤巍的手中接过外公给她留下的祈祷词的时候我突然一阵心酸。两页略微皱巴的打印纸,被她精心地收藏古旧桃木箱底的书中。一行行的文字看过,我眼角开始湿润。都是些朴素的文字,全是教育人们向善向好,孩子孝顺父母,父母疼爱孩子,婆媳叔伯体谅关爱,乐享天伦之道。若是路人看到这些文字定嗤之以鼻觉得好笑,可是当我抓着那两页纸的时候,突然格外心酸。脑海中闪过年近八十的外公拖着有腿疾的身躯印刷并分发给每个子女的样子,赤子之心,无以为报。再后来母亲躺在床上在黑暗和我聊天,对我说外公去世后她还见他两次,每次外公都是远远的看着她不说话也不靠近,我的心被撕得呲呲的疼。顺便提下我的母亲,少年时聪明能干深受人喜欢,成年后却一直被生活压得无法喘息。妈妈曾经给我讲述当年和奶奶分家的情形,一壶油半桶米两间土房就是所有。爸爸是家里娇惯的长子,没有干过农活,高中毕业就在学校教书为生,没想因为我的出生(计划生育,我上面还有个姐姐)丢了工作,只得回家务农。在那个清贫的年代,家里除了有嗷嗷待哺的三姐弟,还有那郁郁不得志消沉的父亲。父亲天性养优怯懦无为,还顶着穷酸书生的清高,所有的重担几乎全部落在母亲身上,自此也就酿成了她泼辣抱怨的个性。她孤独地撑起了大半个家,咬牙供我们读书,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们姐弟三人身上。本以为我们学成毕业之后会出人头地给她争光,不料现今我至今未嫁,弟弟纵然研究生毕业却也难逃无房无车毕业分手的命运,大大的伤了她的心。她的人生一直抑郁不遂,她说外公曾经是他的指路人。母亲向我描述最后一次去看望外公的情形,她和外公说“爸爸你要多活几年,我现在这么不好,你再等等”。她说外公当时没有直接回答,就平静地说“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大病,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就行”。不想一月之后,就成了天人永别。母亲又说她在外公车祸后去整理外公房间的情形,床单铺的齐整,床头柜上的用品也是整齐排列,就像是有预感离别。听到这里,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往下淌,好在是深夜周遭漆黑一片,不想让她看到更加伤心。母亲对于外公的愧疚就像我之于她的愧疚,父母恩深,无以为报。

拜年的时候听母亲和四姨聊天,说到老家的祖屋多年无人居住疏于打理,墙面都已坍塌。小街边上的住所也在去年被小舅改成新式洋楼,所有这些庭院,花草树木都已不复存在。只是我现在想起画面依旧清晰,就让它们和天上的外公一样,变成闪耀的星星吧。我不知道是否有转世轮回,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天堂地狱,但是我还是愿意相信,外公会变成天边的某颗星星,在那些风轻云淡的日子,就那样看着他的这些子女后代们,安安静静。

写完这些已是夜深, 很是想念我的母亲,不敢电话回家,更怕自己又会因为被不知何时会恼怒成羞的她怒骂”你这么不听话就再也不要回家“等类似的话语伤透了心。说不清道不明,我和母亲注定是命中冤家,如此的相似,彼此深爱又互相伤害。我的母亲,希望你再想起外公时不要太伤心。希望时间能慢慢的抚平你的伤口,能让你释怀,以后我也会陪你多聊聊天,让你不要那么揪心。你一定要平安健康,看着我们兄妹结婚生子,希望你的人生,不要再有那么多的遗憾。

爱你的女儿2016.02.15于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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