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落雁诗词五首赏读：一雁落平沙，欲下更悠扬

早冬总有分外晴朗的时候，长江水素来以涛涛著称，虽然比黄河清，但是流动的河流挟带泥沙，在长江中下游地区也很难看到所谓清澈。但是今日不同往日，往江边走走，震惊于那江水竟然是天蓝色，因为水位下降，江中间的沙洲，在阳光是一带舒缓白沙，上面木叶落尽的树木，一点烟影，几只白色的水鸟或是沙鸥或是白雁悠闲起落，让我凭空跳出四个字“平沙落雁”。

实际早冬的江水仍旧浩瀚流淌，只是水位回落，在晴天白沙的照映下，分外宁静，仿佛是静止的蓝色湖泊。难怪无数人喜欢平沙落雁的景色和平沙落雁的琴曲，那种宁静中，只觉得自己都生出了翅膀，在阳光下回旋起落。

这是别致的早冬的景色，因为秋天是看不到的，秋天虽然有平沙有落雁，但是树木的色彩斑斓绚烂，那是枫叶红叶银杏叶的主场，但现在，一切归于冬之明净，剩下更空阔的长天碧水，白沙烟草，给大雁栖息。

让我们去诗里寻找那些仿佛的平沙落雁。

“泊舟淮水次，霜降夕流清。

夜久潮侵岸，天寒月近城。

平沙依雁宿，候馆听鸡鸣。

乡国云霄外，谁堪羁旅情。”唐朝常建《泊舟盱眙》

大雁有迁徙的习惯，现代研究，大雁的故乡是西伯利亚，但是每年到了秋天，它们会集体南飞，寻找适合过冬的南方水泽和湖泊，这些湖泊要类似故乡的气候，那么中国南方的洞庭湖等诸多湖泊都是大雁冬天的栖息地。

比如这首诗里的盱眙，就是江苏洪泽湖，淮水，冬天也接纳了无数来自北方的大雁。

这里写的是晚秋时候，行舟停泊在淮水看到的郊外的景象。

霜降节气之后，流水下降，平缓清澈。在夜晚，听见细细的潮水声，看见月光勾勒出远处城墙的影子。

而这里，可以看到和想到那些大雁就在河中的沙洲上睡觉，如同我，在寒夜里宿在这外地水乡的水边旅馆。

我选择这样一首唐诗，是因为里面出现了平沙和雁，虽然诗人是因为寒冷想到了自己的漂泊。

在传统古中国，认为大雁的故乡不是在北方，而是在南方。大雁已经回家，但是征途中的人，未必能回家。所以古代人看见大雁在天空飞翔，很容易想到自己阔别的故乡。

“薄日烘云影，轻风溅浪花。

数峰排绝岸，一雁落平沙。

冉冉寒生袖，悠悠梦到家。

前村谁有酒，试遣小童赊。”宋朝吴芾《泛舟归自郡中舟中偶成》

这是典型的初冬十月小阳春的水边景色。

因为早冬的太阳明丽，还带着一种晴烘的温度，白云蓝天，连云也不是那么寒冷。

这样的温度下，就算是风，也是暖洋洋的轻风，在船上，看见桨上的浪花飞溅在晴光和风里。

在这样晴暖的日子，小船在两岸山中的流水中轻快行驶，看到的是岸边连绵的远山。

由于河水水位下降，那岸边显出平缓的沙滩，一只大雁摇曳着翅膀，落在沙滩上。

这是回乡的船，冬日回乡，景色明丽，心情虽然急，却也适应了行程中的流光，这总是回乡之路，有着安定，有着初冬的安详。

只是到了黄昏，明显寒气上来，更加想快点到家，问着船夫，前面村子哪里有酒，好让自己的仆人，上去买。

虽然有初冬的微寒，但是那种宁静喜悦的归乡气息，仿佛雁子即将到家。他也是想象大雁一样，张开翅膀，以舒缓的样子，出现在家人面前吧。

“平沙流水。叶老芦花未。

落雁无声还有字。一片潇湘古意。

扁舟记得幽寻。相寻只在水湄。

莫趁春风飞去，玉关夜雪犹深。”宋朝 张炎《清平乐·平沙流水》

古代的云梦大泽，湖南的洞庭湖是著名的雁归之乡。在中国，传统认为这里就是大雁的故乡，它们秋天从遥远的北方，风雨兼程地回家，在这里团聚，然后春天再飞往北方。

而且大雁家族是有记忆功能的，无论这里是否是它们的原始家乡，只要在这里过冬过，年年都会有家族雁阵返回这里。

这里秋冬的平沙流水，芦花水草，就是它们最安逸的冬天家园。

这首词，是写的雁阵无声落在洞庭潇湘的那种美，它们回家了。

它们是一群群从天上降落，无声，但是是排着人字形的队伍整齐依次落下。它们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那“人”字，那舒缓的姿态，就是对家乡的无声依恋，此时无声胜有声。

它们延续着千万年的生活习惯，像是一种仪式，像一种恋乡。

我要找到你们，只需要一只船，在芦花水岸，就可以找到。

只是我不想你们春天飞走，因为你们所要去的北方边关，春天还是有风雪啊。

这首词其实也明显拟写了有丈夫在边关的女子心态，丈夫好容易秋深初冬回家，她怎么舍得早春里又看着他远行，去往边关苦寒之地，那里就算是可以建功立业，但是对于真正爱他的妻子来讲，功名不如相守，人生莫过安稳和冷暖相陪。

“玉塞多缯缴，金河欠稻粱。

兄兄弟弟自成行。万里到潇湘。

远水澄拖练，平沙白耀霜。

波头人散近斜阳。欲下更悠扬。”元朝 李齐贤《巫山一段云 潇湘八景 平沙落雁》

这是我看到的这可爱的一首平沙落雁词。

北方的边关，多的是捕捉大雁和箭头和网，北方再好，可是那里秋冬缺乏粮食。

姊妹兄弟一起相约排着队伍，飞过万里，披风冒雨，霜雪无阻，来到了这美丽的潇湘洞庭。

在这里，远水清澈如同一匹白练，在这里沙洲如霜，正是降落栖息的好地方。

在黄昏的时候，这里渔舟归晚，不再有被猎杀的危险。

晚风夕阳，那一队队大雁，从空中依次降落，身心舒缓，那摇动的翅膀，更加悠扬。

如此明丽的景色，谁不感动雁回乡。

那舞动的翅膀，在看到家园时，忽然是一种放松，长途跋涉，霜夜霜晨，在落下的时候，是一种身心的欢喜和快乐吧。

“荒陂日落沙渚黄，新霜十里菰芦苍。

沙平水落云影薄，雁飞漠漠江茫茫。

江寒天远西风急，沙上霜晴爪痕湿。

月明不怪雁奴惊，江湖何处无矰缴。”明朝 明无名氏潇湘八景诗平沙落雁

那么明朝这首平沙落雁，则强调了大雁的敏醒。在安逸的人的眼中，平沙落雁是一种回归的宁静，但是对于不安稳的人生，看到平沙落雁，大雁仍旧舞动，仿佛随时准备飞走的样子，映射了另一种凄惶。

在荒凉的沙洲上，太阳落下，沙色仓皇，那十里芦花在风霜中更加苍茫。

此时水落沙洲浮出，有雁阵从寒风的江上，在沙洲上降落。

有风，所以大雁落下的时候非常仓促，且一落下，就在沙洲上的霜里，留下了湿漉漉的爪痕。

到了晚上，虽然有明月，但时常可以听到大雁凄厉的叫声。

那明月和风摇动的树影，让大雁们惊恐。

因为它们在担心，哪里的江湖都有捕杀它们的箭和网。

明朝末期的百姓真是生死颠沛，四处逃难，平沙落雁本来是一种宁静悠闲的美，然而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惊恐不安，是凄凉惶惑。天下哪里有安定的地方，不远万里，只为求生。

那么古曲的平沙落雁应该是明朝中叶开始流行，那是个繁荣却逐渐丧失主流价值观的时代，平沙落雁代表了很多不屑世俗文人的心声，以一种舒缓自由来表达自己的清高志向，获得内心的平静和精神的超脱。以音乐来描绘大雁在沙洲上的起落回旋，一种田园隐士的自由。

这首琴曲现在依然有着魅力，舒缓快节奏生活带给现代人的精神和心理压力。

冬天里，我们看到平沙落雁的美，要想到它们并非隐士，在经历了漫长的跋涉与艰苦后，那种美和自在，实际是一种应得的休憩。因为大雁和人一样，在经历短暂的休养之后，又要风雨兼程，去往未来的路。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