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乐何列传（五）
何敞（?～约105年），字文高，扶风平陵人。他的祖先家在汝阴，六世祖叫做何比干，跟随晁错学习《尚书》，在汉武帝时期担任廷尉正，和张汤同时代。张汤执法严苛，何比干则执法仁恕，他多次和张争执，虽然没有全部成功，但保护存活下来的有上千人。何比干后来升任丹阳都尉，随后迁徙到平陵居住。何敞的父亲叫做何宠，在建武年间担任千乘都尉，因为生病免职，后来隐居不出世做官。
何敞生性公正，他自认为自己的志趣作风不符合时务，每次受到征召，经常称病不回应。元和年间，他被征辟到太尉宋由府中任职，宋由待他以特殊礼仪。何敞喜欢发表高明的议论，对于当时的朝政有很多匡正之处，司徒袁安因此对他非常敬重。
这时，京师洛阳出现很多奇异的鸟兽草木，说事的人都认为这是祥瑞。何敞通晓经传，懂得天象，对这些说法非常厌恶。他对宋由和袁安说：“祥瑞伴随大德而到，灾异因恶政而生。所以鸲鹆到鲁国来做巢，鲁昭公就有了乾侯厄运；鲁哀公向西巡狩获得麒麟，孔子梦到自己的灵柩在两柱之间。海鸟躲避风暴，臧文仲进行祭祀，君子进行讥讽。现在有异鸟翱翔于皇宫屋顶，怪草生长在皇宫庭院中，这些事情不能不详细体察。”
宋由和袁安因为害怕不敢答复，过了不久汉章帝就去世了。
这时，窦氏专权，外戚生活奢侈无度，赏赐都超过制度规定，国家仓库空虚。何敞奏报书信说道：
“何敞听说侍奉君主的大义，进朝思考奉献忠诚，退朝考虑弥补朝廷过失。纵观各朝廷君主大臣，无不想推行教化，把功绩延续后世无穷，但是国泰民安的朝政却万不存一，其原因大概在于圣主贤臣没有相互遇到。现在陛下秉持聪明大道，明公履行至纯大德，君臣相合，天下安然，国家太平的大化局面，有可能在现在实现。孔子说：‘如果有国君起用我，三年就会有所成就。’现在明公辅佐朝政，出入皇宫已经两年时间，应当再接再厉，以满足四海人的期望。《礼记》中说，一年谷物欠收，国君就要减损服饰食物。现在天下费用不足，大家已经亲身感受到了。连年水旱灾害，百姓颗粒无收，凉州那些边境州郡，家家受到戎狄杀害，男子疲于备战，妻女劳累于转运粮草，老幼孤寡叹息相依。另外，中原各州郡，公私储备全都枯竭，这确实是应当减损皇宫膳食节约费用之时。朝臣蒙受朝廷厚恩，赏赐超过限度，只听说一次腊日祭祀的赏赐，从郎官以上，公卿王侯以下，就耗尽了国家储备。所有国家的费用，全来自于百姓之力。圣明君主赏赐，应当按照品级制度，忠臣接受赏赐，也应当有个限度，所以夏禹当年接受帝舜的玄圭，周公接受束帛。现在明公位尊任重，责任极其重大，应当对上匡正纲纪，对下救济百姓，怎能只以不违背圣意而无所作为呢！应当先端正自己以作为群臣表率，归还所得到的赏赐，借机陈述朝政得失，奏报让各诸侯王前往封国，解除苑囿的禁令，节约浮华无用的费用，赈济抚恤贫困孤苦之人，那样就会使朝廷的恩泽普及，黎民百姓会心中欢悦，上天非常聪明，肯定会有所回应。百姓也会歌功颂德，史官则会记录圣迹。这些功绩怎么是当年楚国令尹子文、鲁国国相公仪休可以比拟的呢！”
宋由不能采纳其建议。
这时齐殇王的儿子、都乡侯刘畅打算到洛阳奔吊汉章帝的丧礼，上书后没有收到回复，侍中窦宪派人在城门屯卫中刺杀了刘畅，新继位的皇帝还没有登基。
何敞又劝说宋由：“刘畅是宗室肺腑之臣，属于分封茅土的藩臣，前来凭吊国家大丧，上书必须回复，却在卫士驻守的地方被残酷杀害。执法官吏不能及时追捕凶犯，案情陷入困局，凶手逍遥法外，新的皇帝也没有登基的意思。何敞我位列朝廷股肱大臣之中，负责追缉凶犯，想要亲自到事发现场督导办案。但司徒、司空两府却认为，按照旧例，太尉府不参与缉拿罪犯。在原来，陈平生于乱世，行走于军旅，仍然懂得朝廷宰相的职责是：‘外镇四夷，内抚诸侯，督促卿大夫各尽其能。’但是现在，司徒、司空两府的官员漠视大义，困惑于道听途说，纵容奸贼肆意妄为，不认为是自己的过错。明公有独到之明，对案情不要再迟疑了。臣何敞控制不住情绪，愿意亲自调查此案。”
宋由同意何敞的看法。司空府、司徒府知道何敞要参与调查，随后派遣相关官员协助，此后，案情调查清楚，京师人们都称赞何敞的正直。
何敞因考核成绩优异封为侍御史。这时，窦太后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大规模出兵进攻北匈奴，诏书派使者为窦宪的弟弟窦笃、窦景一起修建府第，征发劳役，百姓十分愁苦。
何敞上书劝谏说：“臣听说匈奴人桀骜不驯，危害边郡，这事由来已久了。当年高祖皇帝遭到平城之围，吕太后遭受单于书信侮辱。就这两件事情来看，朝廷大臣应当为国捐躯必死，但高祖皇帝和吕后忍住冲天愤怒，没有派兵进攻匈奴。现在的皇太后秉持文母操守，陛下兼有圣明仁德。匈奴也无叛逆之罪，朝廷不需要再忍辱负重。现在正是盛春之际，正处在农忙时节，朝廷却想要征调大军劳师远征，百姓又将背负沉重徭役，心中必然怨恨，会生出各种怨言。陛下还要为卫尉窦笃、奉车都尉窦景修建府第，大兴土木，工程遍及洛阳街巷。臣身为微末之臣，对此心存疑虑。臣认为，窦笃、窦景属于外戚和朝廷重臣，应当为百官做出表率。军队远征，朝廷为出征谋划已经口干舌燥了，百姓背负徭役，愁苦哀怨，国库空虚，已经没有多余的储备可用。陛下却还要大兴土木，为窦氏修建豪宅，充实好玩之物，这样去做，不是留下美德、昭示后人的做法。应该裁撤工匠，停工建设，专门考虑边郡之事，留心百姓疾苦。”
奏书呈报上去，没有收到答复。
何敞后来被封为尚书，他又呈上密封的奏报说：
“忠臣忧虑时世艰难，所以才敢犯颜直谏，讥讽当朝权贵大臣，以至引来杀身灭家的祸患，却仍然这样去做。这是为什么呢？君臣之间以大义为重，其身处位置迫不得已。臣注意到，历史上国家的倾危祸乱，家中遭受凶险，都有各种原因，仔细深究都能了解。当年的郑国夫人武姜喜欢小儿子叔段，卫庄公宠幸庶子州吁，喜爱却不懂得如何教育，导致兄弟间相残。由此来看，疼爱却不注意教育，就像是吃有毒的食物，反而是害了他们。大将军窦宪在先帝去世时，朝中公卿上奏，劝阻不让他主持朝政。当时的窦宪还懂得谦逊礼让，不愿意居此高位，奉职守则，言辞恳切，天下人听说后，无不欢欣喜悦。时间仅仅过去一年，皇帝的葬礼还未结束，窦宪就改变想法。窦氏兄弟开始专擅朝政，窦宪掌握三军要职，窦笃、窦景掌管宫廷卫士，窦氏肆意侵害百姓利益，他们都奢靡无度，僭越礼制，滥杀无辜，肆无忌惮。议论之声汹汹，都说是叔段、州吁之事又会在汉朝再现。”
“臣观察公卿大臣都怀持两端想法，没有人肯极力劝阻。他们认为窦宪等人如果真有不臣的想法，他们能领受吉甫褒奖申伯的功劳；如果窦宪等人陷入十恶不赦的重罪，他们就学那陈平、周勃顺从吕后专权，最后都不为窦宪等人的吉凶作为担忧。臣何敞只是一名区区小臣，真心希望有两全之策，绝其绵绵祸端，不让其被收捕入狱，堵塞其细微小错，避免聚积成江河，对上不让皇太后损害文母一样的称号，让陛下没有誓及黄泉的讥讽，对下让窦宪等人得以长久保持其福。但是臣认为：‘对上保护主父，对下保存主母，仍然会遭受毒打。’臣的家族，世代蒙受朝廷厚恩，到臣这一代已经是第八代了。臣行事愚陋，在几年间身居尊位，充任皇帝身边的侍臣掌握机要。每当想起陛下给予的厚恩，臣愿意舍生忘死，报答陛下。臣深知，放言直谏，可能会遭受灭族之祸，但仍然要赴汤蹈火。臣实在不忍心看到窦氏蒙受祸殃。驸马都尉窦瑰，虽然还是弱冠，仍然心怀忠贞，多次奏请朝廷辞掉职务，抑制家族权势。可以让窦瑰参与意见，听听他的想法，这也是为宗庙社稷考虑，也是窦氏之福。”
何敞多次恳切劝谏，直言各窦氏罪过，窦宪等人对他非常怨恨。这时的济南王刘康尊贵骄横，窦宪就奏报窦太后，让何敞出京担任济南国太傅。何敞到了济南后，用道义辅助刘康，多次劝谏刘康要遵守法度，刘康对他非常尊敬礼遇。
一年多后，何敞升任汝南太守。何敞痛恨世俗官吏把行政严苛当作声誉，所以他在职时以宽和为主。在立春这天，他经常征召督邮返回郡府中，分别派遣懂儒术的大吏巡视各属县，表彰孝悌有义行的人员。在察举审理冤案时，用《春秋》中的大义决断，所以郡中没有怨恨之声，百姓普遍接受其教化。那些分家外出居住的，都返回家中赡养父母，按照礼法为父亲服丧，相互推让钱财的达到二百多人。他还设置礼官，罢黜违法乱纪的官吏。又修理鲷（音diāo，刁）阳的旧渠，百姓依赖其得利，垦田增加了三万多顷。官吏百姓一起刻石记功，颂扬何敞的功德。
窦氏败亡后，有关部门奏报说，何敞的儿子和夏阳侯窦瑰交往莫逆，他受牵连被免职。101年又被朝廷征召，三次升任五官中郎将。他平时非愤恨中常侍蔡伦，蔡伦对他也很反感。105年，在祭祀宗庙这件很严肃的事情中，何敞因患病没有参加斋戒。再后来，邓皇后为太傅邓禹上坟，何敞坚持起床，跟随百官一起前去。蔡伦借此弹劾何敞诈称有病获罪，遭到免职。此后，何敞在家中病逝。
论曰：永元年间，天子年弱，窦太后临朝听政，窦氏借机把持朝中大权，要发生类似吕氏和霍氏那样的政变。所幸汉朝大德未衰，大臣忠诚正直，袁安和任隗两位公卿大臣在朝中主持正义，乐恢、何敞等这样的忠臣积极劝谏，所以能辅佐幼主主政，抵御奸臣在朝中肆意横行。如果不是这样，那国家早已经危亡了。在窦氏之间行事，按说只有何敞可以免责，却因为儿子交友不慎而遭到废黜，从而没有升任高位。真是太可惜了，其处罚也太过头了吧！
赞曰：“朱生受寄，诚不愆义。公叔壁梁，允纳明刺。绝交面朋，崇厚浮伪。恢举谤己，敞非祥瑞。永言国逼，甘心强诐（音bì，必）。”
黄其军
作于2023年1月1日（古历壬寅年十二月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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