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访(下)

“没有啦!”泽宇谦虚一笑,他很开心,但同时开始忧心,迟疑片刻,“其实,我真的想去开一间房,不是那意思,我那房间实在太小了,好挤,而且隔音效果也不好,我怕你住得不舒服。”


“床有多大?”女孩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多大?一米八呀!”泽宇眨了眨眼睛。


“够了。华屋万间,夜卧不过五尺;纵有卧榻三千,只得一席安寝。”瑾菲挽着他的胳膊真诚地说,“吵也不怕,总没有像我爸妈租的屋那样,一群鸡鸭一群狗整夜围着你唠嗑吧?再说,我睡不惯酒店的房间,什么人都去睡过,你知道的。”


“好吧!你先深呼吸一下,有个思想准备~”泽宇无奈地推开了门。


“不用深呼吸,楼道煤屋我都~”瑾菲自信满满,但随即眼眸圆睁,如花儿徐徐绽开的脸庞倏然僵住。


相比之下,她的出租屋堪称豪宅,泽宇的大概是她主卧二分之一的洗手间,而她的“豪宅”是泽宇租的。


门旁横摆着1米八的双层铁床,占去这个房间的大半空间。床的下铺挂着白色纱帐,床上是一整套床品,宝蓝色打底,五颜六色的同心环,在豆腐块状的被子上滚着,在整洁的被单上躺着,在床头枕头上压着。一叠整齐的书守在枕头的一侧,一本翻开的《湘行散记》趴在床沿,旁边还有一本随便放置的红色《幽默笑话大全》。枕头的另侧放着一个湖绿色比鞋盒大点的长方体纸箱,上面有一本湖绿色的册子。


上铺的一半为或大或小鼓鼓囊囊的白色小鱼藏青色收纳袋。床的另一半用一块白色的透明塑料布盖着半块“床垫”,近看实为一摞摞平铺的书。


多处有明显磨损痕迹的旧式枣红色两门衣柜,卡在床和书桌之间。


在柜子和床之间的转角处,两摞高高的书籍各霸着一条红色的塑料凳。


从床边向前跨一步便是与床相对,半新的粟色书桌和木椅,这是泽宇和瑾菲在家具二手市场共同选的。桌子靠窗一边摆满一叠叠高低不一,横向放置书名一律朝外的书。两个相框在靠柜的书桌一端依偎,一个是瑾菲的单人照,另一个是泽宇和她的合照。书桌中间是一台银灰色华为笔记本电脑。颀长叶茂的富贵竹、别致萌趣的多头龙竹和转运竹在窗台一字排开。


一大束形状像茼蒿花的花束立于,桌柜夹角处的紫色大玻璃瓶内。花束被灰蒙蒙的光线笼罩着,分外绚烂夺目,像一大簇正在闪耀的紫色小太阳。


“这是什么花?”瑾菲欣喜地问。


“蓝目菊。”泽宇说。


“菊花,不不不,菊花不可以摆这里,不可以摆房间里的!”女孩神情激动,赶忙拿起花束连同花瓶。


“给我,就说吧不要买菊花,你偏说瑾菲喜欢紫色。”王波进来接过花束。


女孩拿起幽默大全,“这放哪?”


“就放枕头旁那堆书上,你坐,就坐床上好了。”泽宇把《湘行散记》拿到桌上。


“我要看看你把什么宝贝东西放床上!”女孩坐下手一伸,把盒子和册子拿出来。


“没什么,是一双昨天才到的鞋子,我忘记拿走了,给我收好。”泽宇慌忙地伸手去够。


然而,女孩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盒子,她的眼睛张得和嘴巴一样大,“这么多五角星都是你折的?”


那是大半盒五颜六色的五角星。


“你说呢?你看哥的手是不是越来越哇塞了?这个五角星功不可没!”泽宇笑着伸出纤细宛如玉竹的十指,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我打算折1314520就送给某人。”


“不~不如现在送给她吧?”瑾菲低眉垂眸巧笑嫣然,“心意到了就行了,不是非要折那么多不可!”


“不是我非要折那么多,而是我~”泽宇眸里柔情滟滟。


“这是什么?”

瑾菲从星星之中掏出一个白色塑料袋,又从袋内拿出一双几乎崭新的天蓝色袜子和一双有破洞的粉色旧袜子。


“这~”


“他说这蓝色的是你给他的定情信物。”王波目光转移到粉袜子,抿嘴笑,“这是他在你家~”


“偷换的。”泽宇主动坦白。

“垃圾桶~淘到的。”王波打哈哈,“差不多,烂了总要扔的嘛。”


瑾菲秋波流转,害羞而动情地看泽宇一眼。

泽宇绽开甜蜜的笑容,悄悄握住她的手。


“菲菲,我敢打保票这个相册的照片,你还从来没看过!”王波“识时务”地打开相册。

“是吗?”瑾菲诧异地看着泽宇,“你~你在哪找到我这些照片的?!我还以为这些照片早就被我妈扔了!”


她的目光下是她一张蘑菇头的寸照,和一张留着青年头短发的临时身份证。照片里的她是那样青涩稚嫩,像一个清秀又土气的小男生。


“我~我那次帮你整理电视柜~无意中翻到了,就~就收藏起来了。”泽宇支支吾吾。


“哼,你这个小偷!我要把这土得掉渣的照片撤下来!”瑾菲撅着小嘴气鼓鼓的,说着就要动手。


“你撤嘛!再洗就是了。”泽于双手抱臂,一副无赖的样子。


“这个我可以证明,他自个家的卧室墙壁贴了一套和这些照片一模一样,大大小小的海报。”


“你都存了底~”瑾菲一页一页翻动,啼笑皆非。


好多照片都是偷拍的。


她趾高气扬六亲不认的跩样。


她脸沾芝麻,腮帮被麻圆填得满满当当的吃货相。


她愁眉锁眼坐在石凳上沉思的侧影。


她穿着一身土黄色破烂的灯芯绒衣裤,手里用一根白色鞋带子拖着一个,和她的脸一般圆鼓鼓的紫色大气球。


“我的宝宝是吃可爱多长大的,不论什么时候都那么可爱!”泽宇怜爱地摸她头。


“油嘴滑舌!”瑾菲心里美滋滋的,看着她拖着气球的那张照片,情不自禁感叹,“你还别说,我也觉得我小时候蛮可爱的!”


“你现在也~”泽宇欲言又止,粗着声音对王波说,“你西瓜切了吗?”


“哦,我这就去切。”


“切细块点!”


“ 宝宝,好想好想你!!“泽宇待王波一出门,将瑾菲拥入怀中,一寸一寸抚着她的脸,清湛乌亮的眼眸几乎要溢出似水的温柔,声音像泛青的红杨梅,“忙的时候还好,可一旦闲下来,我就发了疯一样的想你!行也是你坐也是你,梦里梦外全是你!我又不能总是去找你,于是,我只好把自己对你的思念都折进这五角星!你~想我吗? ”


“我~”


“不错吧?我这切瓜的效率?”王波左手拿盘切成一块块小三角形的西瓜,右手提一条红色塑料凳子,大大咧咧地走进来,“来吃点西瓜,润润嗓子,继续说~继续谈。”


王波贴心地把西瓜放在他们伸手可及的地方,把一包抽纸放在他俩之间的位置,取来抹布擦拭一尘不染的书桌,看样子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势要做个光明正大的窃听者。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看你的!”瑾菲自责地说,看到王波在场,忽而说隐语忽而用口型说,“我~也很那个,那天你还没走远,我就开始那个了,我好想好想跟你走~但我怕你说我那样,想那啥又不敢那啥~就就拖到现在才来。”


“哦,也很想你,你还没走远就开始想你了,怕你说她轻浮~”王波停下手里的活做起没有情绪波澜的翻译官。


“能不能不要~”泽宇眉头一皱咂了一下嘴打断他的话,下巴往门外一扬。


“哦,好的好的,抱歉抱歉!”王波讪笑退出房间,转眼又折回,对着女孩拍着胸脯“嘿嘿”笑,“弟妹,多吃点,这瓜又沙又甜!”


“哦,对了,哥~”女孩从包里掏出一本冯骥才老师的《神鞭》,神采飞扬,“我没想到我们学校图书馆有这本书!你之前跟我提了一下,所以我就给你带过来了!书非借不能读也,趁着我这几天在这里玩,你把这个书看完,然后我再带回去。”


“好的,谢谢!”泽宇高兴地接过书,书桌中间的抽屉里就躺着这样一本书,半个月过去他一页未翻,如同他的小说章节一样,迟迟没有完稿翻篇。


“嗯,我来看一下这本《湘行散记》。你前面跟我说沈从文先生的散文写得很不错。”女孩端坐桌前,打开了书本。


“嗯,是写得挺好的~个个都写得好,就我~”泽宇心不在焉地嘀咕,他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瑾菲,他想放弃写最爱写的小说。


“哥,荤烟是什么意思?”


“荤烟,荤烟就是~”泽宇伸长胳膊拿起一本黑皮笔记本,“我把一些生僻字词的解释都写在这上面,你可以结合这个笔记看书。”


笔记的前面几页有类似书的目录,都是泽宇所阅之书的名称,及每本书字词解释的所在页码。他熟练地翻到《湘行散记》的页面。整本厚厚的笔记本几乎都是横平竖直、点画独立、结构严谨,端庄规范的正楷,宛如一本楷书字帖。


“荤烟就是抽鸦片~”女孩边看边说,倏然放下书,双手握着泽宇的手,会说话的大眼睛充盈倾慕,“哥哥心灵手巧,会折星星,字也写得这么好,还这么勤奋好学——博览群书笔耕不辍,我真是自愧不如!”


说完,她含情脉脉地把泽宇的手放在她笑靥如花的脸上。


“谢~谢谢~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泽宇揉着发酸的鼻子,眼噙泪花看着窗台的绿植。


小时候,他报了一个舞蹈班,可天生仿佛骨头僵硬的他学了一礼拜,也没有把简单到家的动作要领学会,他不是与同学发生意外的肢体触碰,就是做一个搞错方向的另类。同学们明里暗里对他进行各种挖苦奚落,有的直接劝他弃跳,别再丢人现眼。


一次他差几毫米险些把一个女孩子的眼珠撞出来,吓得对方哇哇大哭,嘴里嚷道,“眼睛瞎了!眼睛瞎了!”


羞愧又惶恐的他终于跟老师说不想跳了。

没想到老师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蹲下来温柔细语地问他,“你是真的不想跳,还是因为怕又撞到同学,不得不放弃?”

他哭着说是害怕撞到同学。

老师摸了摸他的头,“这好办,想跳就坚持下去。”


老师把他安排在一个远离同学们的位置,尽管到最后他依然成绩垫底,但他对老师的那份感激持续至今。


现在他热爱写作,和儿时跳舞一样,反对讥讽的声音也数不胜数,当然,这不怪他们,没有跳舞细胞的他,也没有写作的天赋。他的小说和日记区别不大,但好在经过他一番修葺,绝大多数的章节总算差强人意。


然而,近段时间,不知是上天要考验他还是他不够努力,连续几篇文章经过无数次修改,皆不尽人意,这让他心灰意冷。那个久违的词像幽灵一样,时而从书桌下边冒出来把卡文中的他吓一跳;时而坐在对面,嘲弄地看着一筹莫展的他;时而在他疯狂删撰时唉声叹气。


在这当口,女孩没有笑他反而夸他,这无疑给了他莫大的信心和鼓舞。


写不好那就不问结果,只是一如既往地写。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女孩眼圈发红,心疼地摩挲他的手背,话里有话,“我觉得好就是好,关键是~你自己要开心。”


“唉,这么好的女孩怎么就没看上我呢?!我也帅气深情啊!这小子福气也太好了!”王波靠着墙摇头叹气,右手托着自己肉嘟嘟的脸颊,扯好被子,“算了,还是睡觉吧!”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隐隐约约听到一波又一波来自女人的,像呻吟又不像呻吟,像哭泣又不像哭泣的叫声。他再次起身,耳朵贴着墙壁,过了几秒,他嘴里痛恨地骂道,“妈的,早晚得梅毒,总是扰老子清梦!”


“哥,隔壁在干嘛?我好像听到女的在哭!”瑾菲坐起拨开蚊帐压着嗓门问。

“嗯~可能~应该是在讲梦话。”泽宇面红耳热,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拿出一副挂耳蓝牙耳机和一副挂脖蓝牙耳机,“时间还早,睡不着,我们听下歌好不好?”

“哦,好吧。”女孩疑惑地接过耳机。


“来,我帮你。”泽宇迫不及待帮女孩戴好。轻柔芬芳的发丝拂着他的手指,淡淡的牛奶沐浴露香气,从她牛奶一样的腮部和颈侧肌肤飘出,小腹的那团火像浇了汽油迅速扩散蔓延,他愈发燥热难安,喉结滚动轻轻咽下唾沫。


“哥,还没戴好~你~”瑾菲伸手去碰耳机,脸色一僵转过身去,转擦泽宇脸上的汗,“手上都是汗,你很热吗?”


“我~我想~我~我去喝口水。”泽宇握住瑾瑜的手慢慢滑到他心音澎湃的胸口,深情又迷离的眸光缓缓落到她娇艳如花的唇,他骤然轻蹙眉头暗咬牙关,挣扎似地跑向阳台。


“哥,水在桌上。”

“我~我先去洗把脸。”


泽宇从洗手间出来,发现地上的被褥不见了,他正纳闷,瑾菲在床上轻细羞涩地说,“哥哥,睡床上来。”


泽宇迷迷瞪瞪走向女孩,一种莫名的兴奋夹杂着一丝不安。


“你~你这是干什么?”泽宇掀开蚊帐又立马放下,转过身来,满脸通红声音涩哑,“你~快把衣服穿上!”


女孩盖着被子但露出雪白亮眼的肩头,旁边是她的衣裤包括贴身的。


“哥哥,我是心甘情愿的,我~我早晚都是你的~”瑾菲一手撑着一手抓住被子,委屈伤心的眼泪泫然欲泣,“难道~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所以不想~觉得~觉得我很贱?”


“不是的不是的~对不起对不起!”泽宇焦急地回身,低头捂眼睛,半是催促半是请求,“你快盖好被子,好吗?我们就这样隔着蚊帐说。菲菲,首先答应我,不要哭好不好?把手给我~”

“好!盖好了,你说。”女孩躺下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从纱帐下伸出左手。


“谢谢你这么爱我,也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在毫无保障的前提下,愿意奉献出女孩子最珍视的东西!”泽宇坐在床沿紧握她的手,盯着天花板强忍泪水声音哽噎 ,“可世事无常,万一最后我们没能走到一起,我岂不是辜负了你?我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和遭受任何伤害,哪怕一丝一毫,因为你是~不~你胜过我的命千倍万倍!我爱你!宝贝,你穿好衣服。”


说完这些,泽宇俯身在女孩的手背上轻轻一吻,起身走入洗手间并把门“啪”的一声反锁,双手掩住口鼻,眼泪顺着手指淌下来。


“哥哥~谢谢你!”女孩蒙住头,“嘤嘤嗡嗡”的哭泣声,很轻很弱,被压制的气息转为身体的颤抖,像缩在被子里的人冷得要命。


“换作是我,我也选他!”王波抹了一把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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