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钱的魅力,只有有钱人才能体会,那些一辈子穷惯了的人只能看到眼前的苟且,纸醉金迷的世界,任他们挠破脑袋也想象不出来。
闭着眼活了几十年的人,突然掉进金灿灿的富贵里,那震撼,让你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壹
在最基本的物欲挣扎面前,人就是一种动物。
地处中原的某个村子,我的父母,绝大多数的村人,他们像牲畜一样劳作,像牲畜一样过活,也像牲畜一样抚养后代。
穷困是一种常态,在这种常态里,他们既会忧愁愤怒,也会欢笑兴奋。他们从不奢望除了穷困之外的其他生存状态。
可是,从村里出来到城市念过大学的他们的后代,已隐隐约约地从细缝里瞥见了那色彩斑斓的世界的影子,就像失明多年的瞎子突然能睁开眼睛看到光明,他是抵死都不愿再退回到无尽的黑暗中的。
我也不愿意。
在三类本科学校里浑浑噩噩混完了大学时光,身无一技之长,又不想做牛做马下苦力,毕业后的大半年时间里我都在这个陌生城市飘荡,衣食无着,落魄寒酸。
可是,就算是饿死,我也不愿意回到农村去重复爸妈的一生。
走投无路时,一个电话救了我。有人打电话过来,说在网上看到我的求职简历,让我去面试总经理助理的职位。
那是一个坐落在城边儿上的厂子,加工床上用品。厂主是一个50来岁的大胖子,胖到看不到自己脚尖,名片上印着厂长、董事长、总经理等一串儿头衔。
我做他的助理。上班第一天的工作,是陪他出去吃饭。那家餐厅,是我在二十多岁的年龄里第一次见到的金碧辉煌的场所,完全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震撼感。
而看到账单上的数字时,我清晰地听到了内心世界轰然坍塌的声音,过去的我在那一刻死掉,崭新的我在那一刻重生。
他在我眼里,越看越顺眼,一点儿都不丑。
刚刚认识的行政小姑娘,悄悄叮嘱我防着他:色的很,助理招一个跑一个,没人能干下去。我笑笑不语,心想:我不会跑的,没地儿可跑。
贰
我不但没跑,还跟他同居了,生了孩子。
说实话,做小三的那八年是我过得最舒服的日子,出门有司机,进门有保姆,喝咖啡泡茶馆逛商场,不用为钱犯愁,喜欢什么买什么,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对于那些冷眼嘲讽的人,我懒得瞟他们一眼。爱美有错么?享受生活有错么?背名牌包包不好么?你们之所以愤愤不平,还不是求而不得?
自己赚不来钱,也没男人愿意为你花钱,只能对着别人的背影翻白眼,那又能怎样?
就算我不地道,那原配也岂不是活该?
他老婆,一个胖到连走路都喘粗气的女人,活了50多年只会趴麻将桌上,昏天黑地地玩儿。
她明知道他对自己不但没有爱,连最起码的怜悯都没有,还是死耗着不离婚。她爱他么?笑话!还不是舍不得钱?还不是怕离了男人自己活不了?
她用青春换一辈子的衣食无忧,我用青春换几年的光鲜亮丽,我们之间的差别到底在哪儿?就因为那纸结婚证书么?再天价的商业合同都有毁约的可能,凭什么一张纸就要束缚人一辈子,况且是两个没有爱只有羞辱的人?
她在麻将桌上挥霍,他们上高中的儿子在外面挥霍,他在女人身上挥霍,说起来还是蛮般配的一家人。
他把我们的儿子落户在他和她的名下,他说,我的儿子当然得继承我的家产,儿子有份你就不差钱。而她,对于名下突然多出个儿子来屁都不敢放一个。
她怕他,怕离婚,怕50多岁的年纪穷困潦倒。
叁
他突然车祸死了。
多年的嫉恨终于爆发出来,她率领着一群男人砸烂我住所的门,把我掀翻在地拳打脚踢,哭喊着嚎叫着,嘴里骂着“婊子”、“烂人”……
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脸,直到声嘶力竭动弹不得才住手。
那一刻,我居然非常同情她。那个让她恨到咬牙切齿的男人突然撒手而去,留下的不是巨额家产,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债。
跟在她屁股后面寸步不离的那群男人都是债主,现在一股脑涌到她跟前,让她还钱。
我带着孩子换了地方住下,日子还得继续,不是么?
我遇到的第二个男人跟第一个截然相反,年龄跟我相仿,高大壮硕,黝黑的皮肤下包裹着凹凸分明的肌肉。
关键是,他没结过婚,我不是小三。
他给他一个很有钱的哥们当司机,每天按时上下班,不打牌不嫖娼,挣了钱都交给我。
他是一个很好的男人,话不多,闲不住,在家的时候总是收拾来收拾去,给孩子洗衣服辅导作业比我还有耐心。
对于我的经历,他从不批判,只说谁都有过去,能过去的就不算事儿。对于自己的过往,他从来不说,只说对以后的打算:好好攒钱,买个房子,咱一家三口安顿下来。
晃荡到三十多岁,我终于有了家的感觉。我说,我们结婚吧,我想穿一次婚纱。他说,等攒够了钱就结,不想你委屈。
河有支流树有枝桠,人呐,这一辈子也都要经历沟沟坎坎才算完整吧?
一天傍晚,该下班的点儿他没回来,电话没人接。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情况,以往就算不能及时回家,他也会打电话回来告知一声的。
我正在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时候,接到警方电话,说他撞车了,让我到公安局一趟。
“完了!同样的事情我还要再遭受一回么??”去公安局的路上,我浑身颤抖,瑟瑟不已。
他完好无损,另一方轻伤。一颗心还来不及长舒一口气,就被警方接下来的话掐住了:他是杀人犯,被网上追逃。
还是毛头小伙子的他作下了命案,之后隐名换姓,一逃十几年。
他进了监狱。我和孩子决定等他,谁都有过去,不是么?我在等他的过去成为过去,我在等我们的将来到来。
后来,我和她还在街头偶遇过。她更加地苍老了,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一直觉得,她的悲苦,不是我造成的,就算我不出现在他们的婚姻里,也一定会有另一个女人出现。倒是如果她早早离了婚的话,那些债还说不定是谁背负呢。
世事难料,说的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