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噩梦吓醒了,看了一眼手机,是五点十七分。眼睛润湿,心口压着重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想到以前奶奶说,凌晨的梦都是相反的。
我的伯伯,爸爸的哥哥,三叔的老大,小叔叔的哥老大。今年五十多了,身高可能在155左右吧,我们家的传统,都不高,可能是奶奶不高的缘故,他们说爷爷挺高的,我没有见过。爸爸是他们中最高的一个了,但是爸爸也总是调侃我们说“我好不容易长高点,你们两姐妹又长回去了!”,庆幸,妹妹还是比爸爸高一点儿。伯伯也秃头,在这个年代,头发对很多人都是奢侈品,“浑欲不胜簪”是普遍现象,但是在我们家显现得更早更明显些。在“头发”还没有成为一个常规的评判标准的时候,我们家就在关注头发了,伯伯头上那几根头发好像在记忆中就只有那么多,但是伯伯比爸爸真诚、实在,一直留着寸头,多的少的任其自然,也早早地带上帽子,不怕被当做老年人。爸爸就相反了,明明“光头叔叔”的名声在外,却还是固执地梳着那三七分,用仅有的一撮头发去覆盖那光滑的半个脑袋,还怎么也不戴帽子,直到去年一个大雪天,我和妹妹看不下去了,给他买了一个棉帽,告诉他挡挡风。终于是戴上了,一个劲在那说,这是丽丽她们买的。不知道真的是棉袄们的盛情难却呢,还是掩饰一下那虚荣的、不服老的心?伯伯是一个勤奋的人,一年到头都在忙碌个不停,他很自豪,常说“千金难买独家村”,是的,伯伯没有和我们住在一个村,他在隔壁村,可能是因为伯娘是那个村的吧。他们那里的风水条件好像比我们家要好很多,群山环绕,视野开阔,站在院坝了方圆几十里的春绿秋黄都能映入眼帘。还有一个我认为他那风水条件更好的是,他们家门口有一条溪流,在夏天,它比冰淇淋、冰镇西瓜更诱惑人。他们屋子,太阳从早晨光顾在傍晚。这估计也是让伯伯养成起早贪黑好习惯的一个重要原因,和太阳同起同归。相对而言,我爸他们几个就懒惰多了。
我们小一辈的都喜欢去伯伯家玩,不管是我们回家,还是表哥表弟他们回来,不对,是爸爸他们也喜欢去。毕竟每次去都有好吃的,谁不想去了。因为风水条件特殊,伯伯以养牛养羊为主要经济来源,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伯伯家在搞养殖业,哪里没有点意外。于是,记忆中,有很多次一大家子老老少少汇聚起到伯伯家吃羊肉,炖的、炒的、涮的……这种事,毕竟可遇不可求,得看运气。平时,我们也喜欢去,还是得力与伯伯家的养殖业,野生养殖,伯伯在那一片大山里上下左右穿行,山里的奇珍异宝,山珍海味全被他搜罗了,最新鲜的蘑菇,竹菌、松树菌、刷把菌……最鲜嫩的竹笋,油竹、翠竹、毛竹……最稀有的野生蜂蜜,还有各种山果子,八月瓜、猕猴桃、野生核桃……当然这些野果子大部分是伯伯送过来的,记忆中,伯伯经常时不时地来到我们这边,在清晨,在大中午,在傍晚,在深夜……
但是,最近几次回家呆了好几天,都没有看到伯伯过来,在习惯中,超过两天没有看到伯伯过来,就是很久很久了……
是的,在我大四的那年,伯伯生病住院之后,身体就垮掉了一大截,之后再走那一下一上的路程就很吃力了,即使这两年,他也买车开车了,可是精力大不如从前,不再是饭熟了,一叫就过了;不再是姑姑们回来了,一叫就过来了;不再是摘到好果子,就给我们送过来了……
记得小的时候,还没有手机,我们要叫伯伯过来的时候,就走到离家五分钟路程的一个田埂上去叫、去喊,中间隔了一条溪流,夹壁山腰,一对喊,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比唱山歌好玩多了。现在倒是通信方便,有的时候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灵了。
还记得,当时在医院,医生们的庄严表情,非是什么都不说,要等大人来了一起讨论。于是,等到大姑,表哥都来了,把我们叫到医生办公室,沉重地说,病人肺部有一个大的阴影面积,我们初步断定是癌症。然后,现在要做穿刺~他后面说了很多,大致意思是要我们决定做不做穿刺之类的,不记得了。只记得姑姑们都来了,给叔叔们都打电话了,爸爸也从广东回来了。
不是很懂,医生们的这一个套路,当着病人的面神神秘秘的,又什么也不给病人说,就真以为病人什么也不知道,这种桥段在电视剧里面出现了太多了。至少在当时,并没有骗到伯伯。我给伯伯送饭的时候,伯伯就说可能是癌症了。当时,在我们村里,有好几个就是癌症去世的,况且伯伯又是一个老烟袋,抽的是自己家中的那种草烟,那个味呀,别说肺了,我们都会退避好几舍。
我们选择了保守治疗,没有穿刺,不想再一次受到那么大的创激。
两个星期过去了,伯伯的神色渐渐好转。而被瞒着的奶奶也听到了实话,“嗐,开始说是得癌症了,以为快不行了嘞,结果住了一段时间,仔细检查,就是肺部感染”。全家人眉目舒展,吊着的心终于踏实了。随后一段日子,他们都很放肆,以带着伯伯到处玩玩的心态,跑遍了州城,吃遍了号称清淡口味的榜上有名的“好店”。
我却很生气,这怎么也是一家三甲医院,怎么能有这种错误呢?把一家人吓得半死,把伯伯吓得后事都想好了。家人们却不怎么追究,不是绝症就好!
经过这一次生理、心理的双重打压,伯伯的精气神确实是到了一个转折点,不像以前那么拼命干活了,对我们的关爱也显得力不从心了。晚上我们这边有活动,他也不会轻易过来了。
梦中,伯伯气息微弱,留着最后一丝血气,告诉伯娘,也可以再找一个老伴儿。告诉奶奶,放宽心。告诉我,还是离家有点远了。眼神中满是留念。但他什么也没有交代弟弟,我知道,对弟弟的交代早就安排好了,能给他的,要给他的,早就铺好了,可能在他上次住院的时候。
接着,他就要读一封信,他自己写的。是的,我以前不知道,一直以为伯伯是一个文盲嘞。因为爸爸老说,他们小时候,爷爷出一个算术题,答出来了才允许吃饭,说伯伯总是不吃饭就去干活了。只到上次在医院里,看到伯伯签的字,看到伯伯研究说明书,听到伯伯和隔壁床的大爷调侃,才反应过来,伯伯也是一个“文化人”。就在这一刻,我醒了,没有听到伯伯读信,但是,估计已经准备好认真听了,眼睛润湿,脸上有泪痕,很久没有在梦中哭过,也好久没有在现实中流过泪。
是的,好久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入我梦中来,是明我长相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