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很静,还带着凉意。校园周围的蛙声此起彼伏,山间缭绕的云雾朦朦胧胧。我靠着栏杆,又翻出了奶奶的照片,默默想,她现在另外一个世界过得怎样呢?
五月十一日那天中午,我带着几个学生在市里参加艺术节的三独比赛,妈妈打来电话。
她急急地问:“你在学校吗?”
我心有疑惑,回道:“妈,我带学生在市里参加比赛,怎么了?”
妈妈压抑着鼻音说:“你奶奶今天去了……”
半晌,我说不出话来,强忍着悲痛,坚持到比赛结束,晚上回了学校就窝在宿舍里哭。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凌晨四点多惊醒,五点半上了高速,驱车三百公里,九点到了老家。远远看到灵堂,听到哀乐,我的眼泪忍不住地流,匆忙来到灵前给奶奶上了一柱香,拜了几拜。
一抬头,就看到哑婆娘坐在旁边一直抹眼泪,哭着喊:“妈妈呀,我的娭毑娘啊……”哑婆娘也是那天一早从养老院回来的,她两年没有见到奶奶,一回来看到的却是躺在棺材里的人。哑婆娘终身未嫁,已经六十多岁,奶奶一走,她真的是成了没有娘的孩子。我喊了句:“哑婆娘……”就握着她的手一起哭了起来。
邻居们站在堂屋前,看着奶奶的遗像,纷纷说道:“这个相片拍得蛮好,气色都挺好,头发还是黑的,可惜啊,死前瘦成了干柴,头发全白了……”
听着她们的话,我的思绪之车开向了往事。
爷爷过世后,奶奶没有搬去跟儿子们一起住,一直和哑婆娘住在老房子里。她闲不住,挑水做饭,种菜捡柴,天天挑着篮子去土里做事……
高中前,生怕奶奶摔倒,我就经常跑去给她挑水,每次都把水缸装得满满的,这样她就可以用上好几天,不用自己去挑。我也经常陪奶奶说说话,或者给她梳梳头,劝她不要总是去土里做事,身体要紧,可她根本不听。奶奶时常也会跟我讲一些心里话,包括委屈,我总是宽慰她……
上大学后,离家比较远,一般只有长假或者寒暑假才回去。每次回家,我就买点营养品,或者买些新衣服新鞋子先去看奶奶。人还在大门口的门槛外,我就大声喊“奶奶,我回来啦……”奶奶就赶紧从里屋走出来,“妹几,你回来啦!”然后笑得合不拢嘴,可看到我提来的东西,马上又说:“花这个钱干什么,你自己都还没工作,留着钱自己用。”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更少回家,见到奶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只要一回去,当天一定先看她。有时候她知道我要回来,就会用篮子装些鸡蛋,拿布遮盖着,然后送到家里来,用颤巍巍的双手一只一只地放在给我手上,嘴里叮嘱道:“奶奶没别的好东西,只能拿些鸡蛋给你,你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不要总记挂着我……”望着越来越苍老的奶奶,我在感动之余,倍感酸楚。
其实,奶奶过得并不幸福,大儿媳和她不睦,三儿子出生就被别人抱养了,小儿子早年一直在服劳役,大女儿五六岁的时候因脑膜炎而影响了语言和智力发育,终身未嫁……好在我爸我妈是老实善良的人,一直悉心照顾着奶奶。
三年前,奶奶患上老年痴呆症,渐渐地不认识我。最初,我买了东西去看她的时候,她会笑着问:“你是谁家的妹几,谢谢你啊,买了这么多好吃的……”再后来,奶奶越来越瘦弱,站都有些站不稳,基本不说话,衰老得厉害。
我们常常以为有些人可以再见面,有些事可以再继续,总觉得来日方长,却忘了世事无常,可能就在自己转身的刹那,有些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奶奶,是今年正月初二。那天,妈妈烧好热水,给奶奶从头到脚换洗了一身,我在一旁帮忙。看着奶奶,满头苍白,瘦骨嶙峋,一双腿就像干柴一般。我鼻子一酸,实在心疼,顾及还在过年,应该欢喜祝福,所以忍着没哭。未曾想,来不及再看一眼,也来不及再叫一声,就此一别,如今阴阳两隔。
听妈妈说,奶奶走得并不安稳。我想,或许是她心中还有遗憾,亦或许是她怕自己被遗忘。
《寻梦环游记》里讲:“死亡不是尽头,遗忘才是。”如果无人记得,无人缅怀,那才将会是最终的死亡,也就是永远消失。
所以,送奶奶上山那天,我在心里重复说着:“奶奶,安心走吧,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这里的每一寸草,每一方土,都会永远铭记着您!”
夜越来越深,我双目泪然,望着远处黑暗中的灯火,祈祷逝者安息,生者奋然,愿奶奶在天堂过得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