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然
对于注重形象的人来说,早生华发确是异常痛苦的。
晨起梳头时,眼见昨日刚铲除的白发,又悄然从两鬓探出头来,心里就会陡然一震!乍被那明亮灯光一衬,倒真像清晨草叶上凝结的霜痕,便显得如此突兀、冷漠而扎眼了。
这些细碎如盐粒般的霜花,如此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领地,它们犹如缀满夜空的星子,虽颗颗如闪亮的水晶,却也疏密有致;若你伸手一碰,竟通通是冰冷的。
大约从年少时起,就发现自己有零星白发了。初见白发,除好奇与偶尔的惊慌外,最坚决的行动,便是将其一一拔除了。
尤其在春光明媚的季节,几个形影不离的小伙伴,往那温热的草堆上一靠,一边聆听稻草挤压时发出的簌簌呻吟,一边将浑身暴露在暖洋洋的春光下,这时就会不可遏制地生出拔除白发的冲动。
那时的头发,柔润而有光泽。伙伴的小手指,一缕缕拨开你乌亮的黑发,他耐心而轻柔地翻找,竟使那头皮酥痒的快感,一阵阵牵动你的心房,让你沉醉的想就此睡去。
偶尔,我们也将那几根带着肉珠的白发,像陈列珠宝一样栽在掌心仔细观赏。我们比赛谁拨出的白发多,谁的白发质地柔软,时光便快得像水一样,悄悄地从身边溜走了。
后来,因忙于学习,白发的增减就再引不起我的关注了。而且,一头乌发覆盖的假象,也使我忽略了几根白发的潜滋暗长。
直到中年以后,零星的几根白发,终于性急的“破土”而出,昭然杂陈于两鬓黑发中,并且不时出来炫耀一番时,我才不免诚惶诚恐的忧心起来。我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这些白发定会如那燎原的星火,坚定而又执着的染遍我的双鬓!我焦躁的思索着对策,可除染发以外,竟无任何办法。
坦白的说,如果没有那些碍眼的白发,我那俊朗的形象,总还有些可圈可点之处。偏偏是这日渐增多的白发,给了我重重一击。我虽痛恨得牙痒痒,却终是拿它毫无一点办法。
尤其去幼儿园接小女放学时,我那曾经傲然的自信,在年轻妈妈们乌亮的发瀑边,就蓦地褪了色——仿佛一株落满霜花的梧桐,孤零零地站在春日新柳的林子里。而且,小女的同学还连着给我插上甜蜜一刀:“爷爷好!”真见鬼!我有那么老吗?
对天真的童言可以不必计较,但对那成人的评价我就十分在意了。
姨兄初见我白发时十分惊诧,直呼我两鬓发白乃肾亏所致。
姨兄的话令我啼笑皆非,却也给我敲响了警钟,从此我留意起养肝补肾的一切方法来。我照着搜罗来的办法,饥不择食的试验起来。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却并没取得明显效果,便放弃了继续尝试的念头。
面对日益增多的白发,我只好回归到传统对付白发的路子上。但我这人却怕死的很,我天生对染发剂存有较强戒心,我总共染了区区几回,就草草的偃旗息鼓了。我的放弃不是没有道理,既然染发有碍健康,而且保持的时间也屈指可数,那又何必费力巴拉劳民伤财的染发呢?
面对这顽强的白发,我只好将思路重新调整一下。既然使尽各种办法,依然无法将白发消灭,只好使用物理手段将其剃除了。于是我成了理发店的常客。为掩盖白发的快速增长,五天左右就得光临理发店一趟。随着票子日渐稀薄,与理发店老板的“感情”也益发深厚起来。我知道老板并非喜欢我这个人,他喜欢的恰恰是我两鬓的白发。也许他恨不得我白发长得快些,去他店里的频次密点。而我却痛恨,所有因此而浪费的金钱与精力。
幸而自许还有点小聪明:“何不自己头发自己理,又省钱来又省事?!”打定主意以后,真就买来剃刀等工具,蠢蠢欲动想一试身手了。我在失败中摸索,在摸索中不断进步。从起先将头发剃得狗啃一样,到后来板板正正圆溜顺眼,我可没少下一番功夫。
记得在我初试身手的前期,一个相识多年的邻居,就颇为好奇的端详我好一会儿,然后很是惊诧的感叹道:“你这头发在哪剃的?怎么有如此个性!”
其实,我知他此话含有揶揄之意,就自我打趣道:“此乃鄙人的手艺,让你见笑了。”
后来,我与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见面前,都会事先自嘲一番,省得见面时将其吓倒。我的担忧并非多虑。在一次去故乡走亲戚时,我那另类的发型,就着实曾使亲戚的邻居颇觉惊恐。也许他们已将我划入流氓那一类了,谁让自己的发型如此个性鲜明呢?
其实,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已坦然接受了自己满头的霜花。它是岁月的凝结,就像年少时曾经仰望的银河,已然沉淀在发丝的宇宙里。而白发早已不是生理的变化,更是身体学会了储存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