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夜

        燕燕是典型的白领丽人,一个月的收入顶母亲一年的退休金,在郊区买了房,每天开着自己的小轿车来来去去。她还是单身状态。这天晚上回到她郊区的那个小窠,抓起电话跟母亲抱怨个没完。她神经质地说:“第十三夜!第十三夜了!天哪!什么时候算完啊!……”母亲一头雾水。

        原来,隔壁住着外地到北京经商的一对年轻夫妇,他们生了个胖小子,不到半岁吧,忽然从十三天以前开始,每到傍晚就哭闹个没完,夜里更会连哭带嗽,虽说他们抱着那孩子跑了好多医院,耐心地按医生嘱咐给孩子服药,可到头来还是煞不住夜哭郎的嚎声。医生还让他们勤给屋子开窗通风,说是傍晚的空气比清晨纯净,他们就每晚开一阵阳台间的窗户。

      燕燕洗完澡,躺进被窝了,母亲给她来了电话。开头,燕燕不耐烦。可是母亲慈祥而温情的声音,对她渐渐产生了磁力。母亲引领她回忆起他们家曾居住过的那个胡同四合院,那是单位宿舍,光一个里院就住着七户人家。燕燕记得院里那棵巨伞般的海棠树,却不记得母亲讲到的那些事情:院里各家的动静,包括厨房里青菜下油锅的声音,都互相听得见……

        有一家的小妞,染上了百日咳,那是任凭多好的医院,多妙的偏方,也不可能完全止住那揪心的夜哭狂嗽的;邻居们烦不烦呢?母亲说,确确实实,没有哪一家哪一位表现出烦厌,记忆里,只有关切的话语、安慰的目光……夜哭咳嗽渐渐地减轻,但毕竟真是过了一百天才豁然痊愈。母亲还要讲下去,燕燕止住她:“妈,别讲了。别说那个小妞就是我。我不再往下算天数了,还不行吗?”

      无数往事涌上燕燕心头。父亲去世后,母亲也不愿来跟她住,除了那刚毅的性格,所留恋的,竟是胡同杂院里的那一份“鸡犬相闻”的人际温情?她决定,从明夜里仍该掐指计算,从一百倒数,那隔壁的小生命,还得有多少夜的挣扎,才能终于走出他人生的第一次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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