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余有锁的母亲给他起这个名字的原因,已不可考证。他母亲早在五年前就去世了。
那时候他二十二岁,刚娶了邻村的一个大眼睛的女人。深夜里,筋疲力尽的两个人躺在床上,说起话来,开始了解对方。那个叫香萍的新婚妻子问:
“你为什么叫有锁?”
余有锁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于是他想了一夜。黑乎乎的房间里,香萍又爬到余有锁的身上,动了几下。余有锁皱着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稍有亮光的窗外。香萍见他毫无反应,自己也没了兴致,躺下去睡了,掀被子时扇出一阵巨大的风。
天还没亮时,邻居家的公鸡就开始叫了。余有锁迷迷糊糊地醒了,但没有起来。鸡叫第二遍时,白光已越过院子,奔更远方的红旗小学而去了。余有锁穿上蓝色的裤子和发皱的衬衣。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妻子,她的脸色微红。
余有锁趿拉着拖鞋去找母亲,去问那个从来没想过、一想就把他难住的问题。他走过厨房,没看到母亲弯着腰,在灶台旁做饭的身影;于是继续向母亲的屋子走去,推开门,他就看见母亲半躺在一摞被子上,干枯的手无力地捂着胸口,那只皲裂粗糙的手在微微颤抖,像冬天的北方刮过枯萎的杨树。
“妈!”
余有锁大叫着扑了过去。到了炕沿前,余有锁才看得见母亲的脸,本来是有些灰黄的农民的脸,此刻已涨成紫色,脸上的皱纹和五官挤在一起,那模样竟不像他的母亲了。
“儿啊,妈是不行了。”母亲哆哆嗦嗦的嘴唇发出细弱的声音,但很平和,显然已经接受了命运列车让她下车的通知。
“香萍!快过来!”余有锁转头大喊,又转回去,叫道:“妈!”
香萍身上披着衣服,一边匆匆跑过来,一边往袖子里伸胳膊。一进屋,她也赶紧扑过去。
“孩子啊,妈走了以后就剩你俩人了,你别哭。你以后好好照顾香萍,多担待点她,她刚进咱家门,你能不对她好点吗?院里还有十只母鸡,天刚亮就得喂上,不喂下的蛋就小。你们俩人好好过,这个家,别散了。”
母亲突然睁大了眼睛,仿佛一道强光照在脸上,浑浊眼珠里的瞳孔在逐渐放大。
余有锁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眼泪糊住了眼睛,他拼命地用袖子抹眼泪,要看母亲的眼睛。香萍也一脸严肃,却不大敢去碰老太太的身体,她才19岁,哪里见过将死之人。她听出老太太留下的遗言是说给她听的,心中生出些不满,又为丈夫对母亲的哭嚎动容,就在老太太咽气的几个瞬间,香萍的心绪像屋外老杨树上的麻雀,上蹿下跳。
余有锁哭了半天,终于擦干了眼泪,这时才看到母亲的双手已经无力地摊开了,左手心布满皱纹,右手心盛着一把钥匙。
2
“侄儿啊,你问这事干啥啊?”
余有锁的三叔坐在炕头上,右手搭在炕桌,粗大的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根卷烟。手边摆着一盒干燥的烟丝,和一小摞写满了字的小学生作业纸,三叔就用这些纸来卷烟。
“三叔,你给我说说吧,我一下生就没有爹,现在又没了妈,这算咋回事吗?”
三婶端着一盘土豆丝走进屋,将土豆丝盘子啪的一声放到桌上,说:“吃饭。”随即又转头对余有锁笑道:“有锁啊,来上炕吃点饭。”
“不用不用。”余有锁连连摆手,“香萍做好饭了,就等我回去呢。”
“娶了媳妇是不一样啦。你可得听媳妇话,人家天天给你洗衣做饭、铺床暖被,多难啊,两口子好好过。你看前屯王老六,六十多岁了,没人伺候,听说前两天差点饿死在炕上。”
“酒。”三叔又抽了两口烟。
三婶的笑容掉了下去,把身上的围裙使劲一解,重重甩到炕上,去拿酒了。可是围裙重量太轻,拍在炕上也没个声音。所以三婶回来时,又把一桶白酒重重地放在炕上。这次发出咚的一声。
“咱们老余家,这几年也是不顺。”三叔掐灭卷烟,伸手抓起筷子,又墩了两下筷头,接着夹起几根土豆丝,他对三婶说:“倒酒。”
三婶从炕上下来去拿酒杯,三叔还在她背后喊:“拿俩杯。”
看这架势,余有锁不喝是不行了,于是也坐到炕桌跟前,盘起腿,拿起一双筷子。
酒已经倒满了,三叔喝了一小口,干黄的脸色变得有些红润,他开口了:
“你爸应该是你刚出生三个月就走的,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余有锁也喝了一口酒。小时候,每一次要找爸爸,母亲就告诉他爸爸去很远的地方打工了。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余有锁接受了父亲不会回来的事实,他看穿了大人的谎言,因为他的同桌跟他遭受了一样的命运。那个早晨,同桌把头埋在课本上,流下了眼泪和鼻涕,告诉余有锁,他父亲早就死了,大人们骗他父亲去打工,直到前几天清明节,全家去上坟,同桌在一个墓碑上看到了父亲的名字。
从那时起,余有锁便认定自己的父亲也早就死了。此刻,午后的阳光穿过十二块方正的窗玻璃,三叔告诉他父亲抛弃了母子而杳无音信,他开始觉得有些发晕。
“酒喝急了。”三叔见余有锁有些摇头晃脑,提醒他“三口菜,一口酒”。
三叔咂摸两下嘴,继续说:“那年雪特别大,天天下鹅毛大雪,太冷了,邱五家的鸡一夜都冻死了,那鸡冻得跟石头一样硬,邱五媳妇差点把眼睛哭瞎了。我记得是最冷的那天,大晌午的,没太阳,雪停了一会儿,我们几个老爷们把你妈抬上城里叫的出租车,送医院去了。你出生的时候特别顺利,也不像有的小孩刚生下来时没命地哭。你家摆了一顿满月酒,当时我正跟你三婶相亲。”他转头跟三婶说,“你还记不记得了,那回是你第一次来我家,就赶上他的满月酒了。”
三婶说:“是,我当时就不该去,去了之后全村人都知道你跟我的事了,问题是当时咱俩啥事也没有啊。这事后来就传到我家那边村里了,我一看这事不成都不行了,要不然我能嫁给你?”
“拉倒吧,你咋不说没人要你呢,也就我穷的叮当响。”
“你攀高枝吧,你就是看上我家当时那套驴车了,死皮赖脸要拿驴车当嫁妆。”
三叔的脸上露出笑容,模样颇为得意,撕下一长条作业纸,折叠几下,往里面放烟丝。三婶见盘子里只剩下形单影只的几根土豆丝,到厨房炒了一盘花生米,端给叔侄二人。
“当时满月酒挺好,都挺喜庆,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你三个月大的时候,快过年了,天刚黑,你妈火急火燎地找你爷爷,说找不着你爸。我们几个在村里摆牌局的人家都找了,没有,山沟里也找了,没有。我跟邱五他们几个沿着河面走了好几里地,找冰窟窿,看看你爸是不是弄鱼掉下去了,但是连冰窟窿都没看见一个。天太冷了,河面的冰少说十公分,两个老爷们拿冰镐都凿不开。
“那阵子你是天天哭,没有停的时候,最后嗓子都哭哑了,你二姑奶请的老仙儿,给你看好了。”
“三叔,”余有锁的脸涨得发红,像桌上那盘炒花生米的颜色,酒气涌上喉头,又迅速从颅腔窜入眼眶,“说实话,我不想知道我爸去哪了,他去哪跟我没关系,我今天来这儿就想知道我为什么余有锁,我想问我妈,还没来得及她就死了。”
三叔看着侄子的双眼发红,继而变得湿润。他露出一副狐疑的神色,额头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一双发黄的眼睛眯起来,始终不明白侄子为何突然关心自己姓名的来源。他想了一会儿,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你小时候不叫有锁,你叫晓峰,余晓峰。”
“那我怎么变成余有锁了?”
“我想想……应该是你爸走的一年后,你妈突然跟所有人说,不要再叫你晓峰,要叫你有锁。”一杯半白酒下肚,三叔喝得有些大了,连续三次没有夹起盘子里的花生米。
3
这是夏天的傍晚,已看不见夕阳,天色却还很亮。路两旁是一户挨着一户的院子和砖瓦房,偶尔有两颗柳树垂下深绿色的树枝,树枝里面藏着数不清的麻雀,也许还有几只鸡。余有锁走在土路上,酒已经醒了,头还有些发晕。十分钟前,他无法忍受香萍对他喝酒的抱怨,走出了家门。
在度过了新婚的新奇而隐秘的甜蜜后,他那活泼而文雅的妻子,渐渐流露出和一般村妇同样的气质:执拗、敏感、不允许任何人践踏自己的尊严。偏偏她们的尊严又特别广泛,所以她们会抱怨一切。
男人往往对此感到不耐烦;可若某一天她们停止了咒骂他们的喝酒、打牌、不按时归家,男人反而会心中失落,无所适从。余有锁倒不去想这些,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名字之谜,以及父亲的神秘消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困惑。用香萍的话说,这些根本不是问题,弄不弄明白根本无关乎他的生活。可在余有锁看来,这些早已种植于心底、如今开始疯狂生长的困惑,开始紧紧裹住自己的心,如同柳树干上缠绕的藤蔓,错节盘绕,谁也扯不断。
路边有三三两两的人聊天,也有孩子们穿着五颜六色的凉鞋和跨栏背心奔跑。余有锁走到十字路口;往北通向山上,往南通向田野,东西方向都是民宅。余有锁往北一拐,周老太太家就住在山脚下。
村里的人都说周老太太“有点能耐”,具体是什么能耐,不同的人会给你不同的答案。如果你去问周老太太的邻居王二猴,王二猴会说:“那老太太!可了不得!你每天晚上吃晚饭吧,端碗拿筷子就吃,人家不一样。周老太太左手小拇指指甲得有四公分那么长,伸到酒杯里沾酒,往地上弹,四个墙角都弹一遍。再走到屋外,冲西边吆喝。吆喝的是啥,听不清,人家那是请神来吃饭,你能听得清就怪了。”
如果你去问李大脖子,他会这样说:“扯!老不死的装神弄鬼,那天晚上到我家来,神神叨叨的,给我儿子吓得哇哇哭。我拎起门后面的铁锹,她就跑了,她要不跑,你看我一铁锹拍不拍她脑袋上。”
类似多元的评价不一而足,不过即便是对周老太太颇有微词的李大脖子,也跟其他人一样,承认周老太太“有点能耐”。余有锁此刻正想从这位七十多岁、有些神叨的老太太嘴里,听到些关于自己的困惑的解答。
他迈入周老太太家的院门,院内一片寂静——周老太太没养任何家禽,破烂东西扔的到处都是,她已经寡居多年了。
“周婶。”余有锁喊了一句,就进屋去。
周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低矮的窗户把残存的阳光挡在屋外,屋内有些黑,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亮着,在播放老年人养生保健讲堂那类广告。
“腿疼。”周老太太说着,拿起炕上的一根粗壮木棍,轻轻地敲自己的腿。
“周婶,我有事你帮看看。”余有锁站在黑白电视机旁说。
“啥事?”
“你知道我爸去哪了?是死了,还是走了?”
“没死。”周老太太干瘪的嘴唇上布满皱纹,此时蠕动起来,“也没走。”
余有锁心里一惊,随即又镇定下来,想周老太太胡说八道的毛病又犯了。
“那他在哪?”
“你说啥?刚才我说话了吗?”
“说话了,你说我爸没死,也没走。”
“那不是我说的。”
外面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把院里的破烂和瓶子卷起,又叮叮当当地打在院墙上。同时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夏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尤其是傍晚。
黑白电视机被雷声惊扰,屏幕上开始出现几道雪花,最后完全没了信号,不断闪烁着雪花,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那……是谁说的。”
“他们说的。”
余有锁站在愈见发黑的屋子里,稍一环顾,一切都是黑黝黝的。他倒不怕黑暗,可是那些黑暗中又隐约可见许多东西,被黑暗包裹只剩下轮廓,比如眼前像椅子的那一团,盯久了又觉得不像。
余有锁心里开始发毛,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他赶紧走出屋门,还不忘把门关严,顶着热气与凉气混杂的风,向家里走去。终于在大雨落下之前,钻进自己的家,妻子正在家忙着关闭窗户,他过去帮忙。
4
中秋的时候,余有锁寻找名字渊源的事已经演变成“余有锁找爹”的流言,传遍全村了。余有锁越来越多地看到一些人对他不怀好意的笑,就是那种私下谈论别人被发现时的假笑。甚至有两个有娘养没娘教的孩子,从余有锁身边飞速跑过,嘴里还喊着“余有锁找爹、余有锁找爹”。
近来,妻子觉得面上无光,已经不大出门。有那么几天,好几个人找上门来,说知道余有锁的父亲的下落。可他们对于自己离谱的答案拿不出证据,再加上其中有人是天生笑面,让这场好心的解答看起来像某种消遣。
那些言之凿凿的谣言像村庄南边的小溪,不停地流淌,最终汇集到一条河流中。余有锁渐渐开始信了。
电视里播放着中秋晚会。香萍炖了些排骨和豆角,也倒了满满一杯白酒。她知道丈夫一直心中烦闷,又苦于流言所扰——喝点酒,早点睡过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可是余有锁却越喝越精神,脸色发红,排骨也啃得差不多了,中秋晚会也接近尾声。他根本没有睡意,披上外衣,走出到院子里(连走路都不曾摇晃)。
夜里的天空是蓝色的,月亮就在两道房檐中间,又大又亮,但不是皎洁的明亮,而是发着柔和的黄光。余有锁住在身后的两间大瓦房,左边围墙紧贴着几间仓库,右边围墙下搭了一排鸡窝。鸡已经在鸡窝里睡了。他走到仓库前面,门上结着许多破碎的蜘蛛网。那些蜘蛛顽固地每天在仓库的每个角落结网。
开了门,就能见到平日常用的农具,安静地躺在地上。除此之外,还有长年累月积攒的破烂,它们已经久得让人想不起来当初捡它回来的目的。余有锁从仓库的小窗里看向外面,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这里了。
他只是想安静一会儿,远离电视的嘈杂和妻子的唠叨。仓库里的结构复杂,十年前曾做过牛圈,巨大的石头食槽还摆在这儿,里面堆满了东西。再往深处走,能看到一些水泥砌成的架子,也放满了十几年前的物品,上面积满灰尘。余有锁继续往里面走,眼前的一切他既熟悉又陌生,年幼时他便常常在这里做短暂的冒险,可唯独有一个地方他一直进不去。那就是最里面的墙壁上,有一扇小铁门,紧紧地锁着。
“余有锁?”
妻子在叫他了。他答应一声,又回到院子中,抬头看了一眼升高了一些的圆月。几片黑色的薄云向月亮飘去,遮住了许多月光。余有锁想起了那些谣言,黑云般遮在自己心头。
起初的谣言是说余有锁的父亲丢下妻子和年幼的孩子,跟人“跑了”,跑到外地另娶了年轻貌美的女人。没过多久就有人辟谣了,而辟谣的最好方法就是制造更大的谣言。于是余有锁的父亲成了逃犯,可能偷过东西,当然叙述者也有暗示或许杀过人,逃到此地隐姓埋名,结婚没多久警察要来抓人,于是就跑了。
余有锁的三叔因此在街上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王八羔子,烂嘴都没有把门的,我们老余家在村里活了六七代人,哪来的逃犯?我知道是谁说的,小崽子别让我看见你!”
这一番街骂的效果立竿见影,人们不再谈论余有锁的父亲是逃犯,他们开始窃窃私语,讨论着更加大胆的猜测。
5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时微凉的风才把最新的谣言吹到余有锁耳朵里。他们说,余有锁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谎称丈夫神秘离开,以逃脱罪名。还有人说,当年他曾亲眼见过新婚不久的余有锁的父亲与母亲争吵。
看得出来,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村民们,充分调动了自己的想象力。余有锁知道这些谣言毫无根据,却仍免不了胡思乱想。他从抽屉里翻出母亲留下的那把钥匙,细细地看着。钥匙上有一些绿色的锈,边缘却光滑发亮,好像经常被人使用。
香萍走进屋子,看见丈夫把玩钥匙,说:“能不能干点活儿,一天天不知道忙点啥,整天见不着人影,回家就吃饭,吃完饭就睡觉,家是旅馆啊?”
余有锁心里充满愧疚,他知道近日的流言给这个家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他知道香萍想要的是原来那个积极利落、村里人都夸奖的丈夫,而不是现在这个没事找事、有些神经质的男人。
他放下钥匙,赔了几句好话,也没换来香萍的笑脸,他只好听从香萍的吩咐,去院里干活了。
半夜,巨大的月亮把世界照得通亮,像白天一样。余有锁清醒过来,香萍在身边睡得正熟。他轻轻起身,披件外衣,从抽屉里又拿出了钥匙,母亲临死前攥在手里的钥匙。他辗转于房门之间,把家里所有的锁头都试了一遍——前门、后门,左偏房的门、右偏房的门,都失败了。这一切都被醒来的香萍看见,她看着丈夫用钥匙捅进每扇门的锁孔又走出房子,她害怕得把头钻进被窝。
余有锁坐在院里的板凳上,院门的锁也没打开。尽管月光明亮,仍免不了有阴影。眼前的院子,手推车,破缸,矮墙,都泛着光芒,但阴影也随之而至。余有锁的心像是一块湿淋淋的被单,被人用力地拧着,拧到一滴水也没有,还在拧着。
他想不通。有锁就有钥匙,有钥匙就有锁。可眼前这把钥匙能开的锁在哪呢?他越来越感觉到,这把钥匙就是解开心头之锁的钥匙,他期望找到一把能解释一切的锁,打开,回归生活。如果不能,他就想永远这样坐下去,面对着被月光照亮的院子,永远也不要天亮。
月亮开始向西移动,院内物体的阴影渐渐拉长。余有锁感到有些凉,他活动了一下有些麻的双脚,于是瞥见了那边的仓库。他迅速站起来向仓库走去,用钥匙去试挂在仓库门上常年不用的锁,拧不动。
在仓库门口站了片刻,余有锁开门钻进仓库,一直往里面走。期间新结的蜘蛛网挂在肩膀上,脚底下也踩到一根木棍,险些让他摔倒,可他没有停顿,一直走到仓库最里面墙上的小铁门前。
铁门只有他的胸口那么高。月光居然从低矮的仓库窗户钻进来,好像就是要让他看清一切似的。
他右手攥着钥匙,向铁门的锁头伸过去。
这扇铁门,他即将打开。他无法忍住不去猜测里面是什么:
里面是一具落满蜘蛛网和灰尘的干尸,或者骷髅,是他的父亲,是他的母亲亲手杀了他——他该如何面对这个因自己的好奇心挖掘出来的残酷现实?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厚厚的一层灰尘,或许有两样老物件——他又该如何面对日后的生活,他依旧不知道父亲的踪迹及自己名字的来历,这一团迷雾将永远笼罩自己的一生。
他想起周老太太的话,想起村里的流言。
他想起母亲去世的一幕。
他想起正在房内熟睡的香萍。
锁头咔哒一声,开了。
允许我献给爱米丽小姐一朵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