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悲情光绪
第一节 同治驾崩与飞来的皇冠
同治十年六月二十八日子时,北京什刹海畔的醇亲王府里传出一声格外嘹亮的啼哭。原来慈禧太后的胞妹、醇亲王福晋叶赫那拉氏生下来了一个男孩。
醇亲王爱新觉罗·奕譞闻讯大喜,他一边跟宗人府衙门办理皇族添丁手续,一边又给自己的儿子起名“载湉”。
按照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禛和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父子钦定的皇族字辈“胤永绵奕载溥毓恒启”的传承顺序,这一辈新人都是“载字辈”。而老实忠厚为人谦和的奕譞,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过恬静的生活。
可是万没想到美好的生活也就持续了三年多。因为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酉时,大清帝国第十代皇帝爱新觉罗·载淳驾崩于紫禁城养心殿,享年十九岁。
当报丧的太监来到醇亲王府的时候,奕譞感到十分诧异。因为皇帝一直在接受太医诊治,就算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也不应该死得如此之早。进过再三确认,报丧太监也很无奈地说道:“醇王爷,奴才真没胆骗您!万岁爷确确实实刚刚驾崩。两宫皇太后差奴才来向各位王爷报丧,并传懿旨,教各位王爷于亥时之前到养心殿东暖阁。”
奕譞立刻觉得要出大事!因为皇帝暴死倒是不打紧,按照雍正朝的祖制,秘密立储家法完全可以解决这种问题。
然而现在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皇帝平日里荒淫无道整日纵欲在外“冶游”(说穿了就是嫖娼)。对于皇族子弟根本没有任何关注,就是真的让皇帝在活着的时候立嗣也不会立什么好东西。
于是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奕譞换上丧服去见慈禧皇太后。到了东暖阁的时候,奕譞更加不安了。
礼部尚书祁寯藻、户部尚书兼军机大臣翁同龢、翰林院编修倭仁、李鸿藻都到了。他们纯粹是为体现皇家尊师重教列席旁听的,属于帝师。
而军机大臣也全数到齐。自从当年清世宗创立军机处之后,就是历代皇帝的私人秘书处。军机大臣由历代皇帝从六部九卿里选,点到谁就由谁去军机处办事。军机处不是正式衙门,办公地点是文华殿以西、武英殿以东靠着红宫墙那四间平房。
但是军机大臣是皇帝的高参,具有承旨的权力。因此这些军机大臣基本都是来领最后决定回去拟写圣旨的。
然后奕譞就看到了惇亲王奕誴、恭亲王奕訢、钟郡王奕詥、孚郡王奕譓这四位奕字辈的亲兄弟。再往远处看,就是远支皇族:比如说庆郡王爱新觉罗·奕劻。
奕劻是远支皇族,是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的曾孙。其祖父是高宗纯皇帝的第十七子爱新觉罗·永璘,此时他的血统已经不能算是近支了。
奕譞感觉这次会议非比寻常,恐怕是要敲定储君人选。所有人都一身孝服罩在官袍外面,一脸哀戚。可是谁都知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皇位继承人还没有定。
慈禧、慈安两宫皇太后一身黑色的凤袍,不染铅华。她们在宫女的搀扶下来到东暖阁坐在原先垂帘听政的那两张凤椅上。
掩耳盗铃的黄色纱帘此时依旧垂着,宫中所有显眼的、值钱的物件几乎全部被移走或者盖住。纱帘前面的那张龙椅也暂时撤了,因为皇帝已经死了。
君臣见礼后,慈禧太后哭哭啼啼地向群臣询问新君人选。军机大臣很自然地把成恭亲王爱新觉罗·永瑆之曾孙爱新觉罗载治之子溥侃、溥伦二人提名。
结果这二人虽为溥字辈年长者,但是实际上并不是清宣宗的直系后人。所以被排除在继承人选之外。
惇亲王奕誴第一个发言,他大声说了四个字:“殊属不可!”慈禧太后很讨厌奕誴每次抢着发言的毛病,但是这次奕誴无意间帮了她大忙。因此慈禧不失时机地说道:“依哀家看,溥字辈无当立者。”
于是话就僵死了,根本没办法继续来进行。结果大家只好把眼光放到皇帝的同辈“载”字辈里。军机大臣便把皇帝的堂兄爱新觉罗·载澄提了出来。
慈安太后面带愠怒之色,道:“载澄轻佻,不可以承继大统!”很明显这是军机在给奕訢争取机会。慈禧太后一直以来很忌惮奕訢这个小叔子,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地敲打他。现在慈安太后的表态又给了她一次更好的机会。
慈禧太后放声大哭:“文宗显皇帝无嗣子,今尔等只为我大行皇帝立储,不为文宗显皇帝立嗣。这是何道理?!我姐妹同一心,决定册立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承继大统为嗣皇帝。”
钟郡王奕譓表示“国赖长君”,载湉年幼,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而慈禧则说:“惟幼者乃可教育。”于是两宫皇太后下发懿旨,着爱新觉罗·载湉入宫教养,继皇帝位。而亲耳听到太后懿旨的奕譞则是号哭于地,被侍卫搀扶出去送回王府。
于是惇亲王奕誴带领皇家仪仗队拿着两宫皇太后懿旨前往什刹海醇亲王府。奕譞依旧躺在床上处于昏迷状态,出面迎接的是醇亲王福晋叶赫那拉氏。听完皇太后懿旨,叶赫那拉氏心如刀割,她根本没想过自己的儿子入宫为帝!
熟睡的载湉突然被唤醒,然后龙袍加身。小载湉大哭着、抵抗着,他不愿意离开温暖的家,离开熟悉的王府和父母亲的怀抱。惇亲王奕誴则在劝慰着自己的弟媳:“不要哭泣,大行皇帝驾崩无子。而溥字辈无当立之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以说你就从了太后懿旨吧……”
内务府总管大臣、宗人府宗令感到十分棘手,嗣皇帝哭得没完没了,根本没办法。于是奕誴认为不能再耽搁,便把载湉交给乳母抱到皇帝龙辇上,抬入紫禁城。
在慈宁宫,两宫皇太后坐在一起商量。她们决定复出再度垂帘听政,同时吸取对大行皇帝教导的失败重新塑造皇帝。
当李莲英(此时成为继安德海之后第二个长春宫首领太监,安德海在同治大婚的时候招摇过市。在过境山东的时候被时任山东巡抚丁宝桢逮捕就地斩首)把载湉抱到两宫皇太后跟前的时候,两位太后看到了一张又瘦又白的小脸。慈禧太后一下又想到了载淳小时候的样子所以又哭了。
但是慈禧太后很快擦干了眼泪,道:“你把嗣皇帝叫醒,有个重要的礼节必须得行。”于是载湉被再度唤醒,却看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不由得放声大哭!
两宫皇太后随即摆驾乾清宫,宫女提着灯笼前导。乳母抱着载湉紧紧跟随。当乾清宫的大门被推开的时候,冷风便灌进去了。
阴森森的乾清宫里,不染一丝铅华。在那张龙床上,躺着刚刚驾崩不久的第十代皇帝爱新觉罗·载淳,他的脸上盖着白纱。
慈安太后已经哭得抬不起头来,慈禧严厉地说:“跪下!向你的皇兄行礼!”无论是按照皇位传承的规矩还是按照皇族家法,哪怕是最简单的兄长与弟弟的伦常,这个礼节都不能免。可是载湉才四岁,哪里懂什么“礼法”?!于是他在大哭中被太监强行按倒在地三跪九叩。
次日一早,载湉被放到养心殿西暖阁宽大的龙椅上,一身龙袍外罩孝服。两宫皇太后依旧一身黑色的凤袍坐在帘后,面前跪着群臣。
慈禧太后便与群臣商议大行皇帝庙号和谥号。经过不断地争吵和分歧,逐渐合拢为一体。这些在载湉看来是不能理解的,因此他百无聊赖,在龙椅上睡着了。
两宫皇太后经过全盘考虑,便依照《谥法》中“布德执义曰穆,中情见貌曰穆”的原则上庙号“穆宗”。至于谥号却成了个大难题。因为载淳一辈子是个傀儡皇帝,好字眼真的没那么好找。
可是经过礼部衙门那些古板的礼臣日以继夜地反复研究推敲还有请示,最终谥号也定下来了:继天开运受中居正保大定功信敏恭宽明肃毅皇帝。灵位升附太庙,受后世祭祀。
由于穆宗毅皇帝生前没有钦定“万年吉地”,所以两宫皇太后在穆宗皇帝驾崩十天之后传下懿旨:
由恭亲王爱新觉罗·奕訢、醇亲王爱新觉罗·奕譞、左都御史魁龄、户部侍郎荣禄、工部侍郎翁同龢等领衔前往东西陵寝相度。
恭亲王奕訢当即带领风水官礼部郎中张元益、刑部员外郎高士龙及副参领容山、四品候选同知李唐、从九品李振宇、敛分湖北试用知县廖润鸿等上风水帖。
高士龙和张元益的奏折很快摆到了慈禧太后的凤案之上,内容是:
臣礼部郎中张元益、刑部员外郎高士龙谨奏两宫皇太后、皇上:
今臣等奉旨为穆宗毅皇帝占卜万年吉地,现臣认为:双山峪由昌瑞山分支起伏,停顿至玉顶山,起祖过峡,曲折九节。又起少阴金星,落脉结穴,龙气舒展,堂局宽平,左青龙砂,自本身份出,端正拱向,拦水聚气。后龙大溪水缠流沙外,与明堂水相会。会处有金水长山,横列关锁。左白虎砂,自本身分出,平静纡缓。前有玉带近案,案外西南有天台、象山等山为侍从。东南有石门、三角等山为护卫。朝对金星大山,罗城周密,屏障全备。随龙众水,俱由右到左会绕穴前,出辰巽方,宜立癸山丁向,丙子丙午分金,诚上吉之地。穆宗毅皇帝陵寝,合当此地。
慈禧太后览奏大悦,便传懿旨以双山峪为陵寝,从全国征调民夫修筑。陵寝名定为“惠”。
载湉对于这些大事一概不懂,他只希望回到温暖的醇亲王府去。可是既然已经被选为皇帝,就不可能再回到潜邸(所谓“潜邸”指的是皇帝登基前住的府邸)。
内阁公议,把大清帝国的新年号也呈上凤案,慈安太后看过是最高兴的。因为慈禧考虑更多的是政治因素,慈安却是想着皇帝统系和祖制家法。那年号非常响亮,也非常具有政治意义:光绪。
首席军机大臣恭亲王爱新觉罗·奕訢是这样解释的:所谓“光”取自宣宗成皇帝年号“道光”;所谓“绪”意为宣宗成皇帝之绪,以此表示新君统系合法,将要开一统河山的新局面。
两宫皇太后便以此为年号,安排其他事宜。载湉也开始逐渐适应神秘的宫廷生活,每天就按着既定的时间表过日子。
转过年来,光绪元年正月一日,紫禁城太和殿如期举行载湉的登基大典。伴随着庄重而悠扬的宫廷雅乐,丹陛之间黄钟大吕响成一片。载湉也如同一个木偶一般坐到了太和殿的龙椅之上,载湉头顶正中是高宗纯皇帝御笔“建极绥猷”匾额。可是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绥猷”呢?外国势力纷纷在中国划分政治范围和利益,瓜分中国。大清早就变成了个半殖民化的帝国,利滚利的战争赔款更是人人有份,而且从道光二十二年开始就没有还完过。
两宫皇太后坐在帘后,她们有一次垂帘听政。可是现在,慈安太后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一想到慈禧太后和清穆宗那种复杂的关系,慈安太后就痛心疾首。因为去年十二月初五日穆宗驾崩的时候,留下的只有权力的斗争根本就没有一丝残存的亲情。
看着面前那个哭累了的、好奇地大量三跪九叩的大臣们的载湉,慈安太后下意识地又看了看慈禧太后那张在宦海中淬炼出来的坚毅的脸。她更加担心了。
当日按照惯例,两宫皇太后以载湉的名义颁下圣旨:大赦天下(除犯“十恶”者不在大赦之列),自即日起皇太后临朝称制。另外一切礼节照同治元年典例备办。
然而在皇帝的登基大典上,唯独有一人缺席——醇亲王奕譞,这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