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一个临海的南方小城,四季温暖,季节界线模糊,夏日里总有台风一个接一个地出场。
我其实挺喜欢台风天的,因为台风天就意味着放假天。虽然最后要补回来,而且补回来的过程相当惨烈,意味着即将开启的连轴转的一周。
台风将要来临的前夕,天空里带着淡淡的灰蓝,云层很厚,一层一层地打上阴影,却又打得不够均匀,偶尔会渗出一两块剔透的蓝,蓝的让人心笙摇坠,让人几欲忘记今夕何夕。
这是台风前的独属宁静。
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台风做准备,买东西的买东西,存干粮的存干粮,大家都行色匆匆,走在路上也战战兢兢,生怕从楼上被风刮下点花盆什么的砸到身上。就连马路上的鸣笛声都稀薄了。
他们仿佛都忘了,台风其实从未向小城里的居民露出獠牙,它只是摆出好一副要来的架势,满意地看着人们为台风的到来大肆准备,然后像个做了个成功恶作剧的孩子,达到了目的后就“扑哧”一声溜走。
至少在我的印象里是这样的。
特别是因台风而特意放假的那一天,大部分都是万里无云,略带微风,一派岁月静好之像。又或者,它会意思意思的下点雨。偶尔会从不远处传来锅碗瓢盆被风刮乱的声音,桌上的纸被风一溜儿吹散,“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有一年台风最严重的时候,隔壁那个城市的海景房玻璃都被刮碎,大雨倾盆,狂风大作,而我们竟然还要撑着伞去上课。
老一辈的常说,那是因为妈祖在保佑我们,所有的台风见了她都要让道。因此台风大多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架势。就连我住在山里,基本不受台风影响的外婆都对此深信不疑,没隔几天就要带我去那个供奉妈祖的岛拜拜。
外婆是虔诚的,她能找出各种理由去拜拜,每年开春固定要去上香。香线慢慢地在屋内蜿蜒盘旋,幻化成各种图案。皮垫上被来来去去的人的膝盖压出的椭圆凹陷永远也消不去。层层帘幕里的妈祖像坐地端端正正,低垂眉眼,做着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那个岛上有一座很高的石制妈祖像,我抬头时正好能看见她的面容。带着些神明的寡淡和慈悲,眼梢细细长长,永远在看向未知的远洋。
她目光所至的那片海,波澜不惊,就连卷起的浪花都带着那么点随性的味道。不紧不慢,按部就班,踏踏实实地扮演着作为幕布的职责。只有台风开始,海才会虚张声势一下,打出比平时高的浪花来。
但我知道,那片海的下面翻滚着多么不随性不按部就班的暗流。
跨过那片海的人们,经由这个周转站,往四面八方散去,去往各片未知的土地。
而我也是。我将去到一个没有台风的城市,而后努力地去学会融入它。或者说,努力地去接受永远不能融入它的事实。
人的情感永远是世界上最难解的方程式,而距离大概是最万用的解题模式。自己可以嫌弃它那不好这不好,但对外又像护眼珠子似的护着它,不许别人说。在时无数次幻想逃离,去一个与众不同的城市,还觉得写思乡之情的人酸溜溜,而到了真正要走的时候,自己却开始掉起了书袋。
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在一个高架桥上爬满青藤,有各种出行方式的城市,在那里台风只是一个会出现在新闻里的词。当我我的小城在经历台风时,那个城市艳阳高照,没有一丝风的痕迹,连那些动不动就颤个不停的叶子也被按下了暂停键。
就是那么一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了家乡二字如何书写。
会牵挂,会纠结,会反射性的在新闻里找属于它的名字。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