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夏
荒楚(四)
这有一扇门,白漆、铁皮、薄薄的,像直接从这幅皮铁上挖出来的。
屋子里阴恻恻的。“近日X省西南等地迎来强降雨,某市预计将持续三天的300-4omm的两天气,请当地民众作好防雨,防涝措施…”窗外暗沉,雨淋淋漓漓地下,叶子被洗礼的苍翠油滑,老式纱窗折射一室黑黄。夏日的酷暑,倏而过去,一场暴雨袭来,扑过漫天的寒意。
小鱼伸手关了电视,将身穿粉色套装的女主持人和她喋喋的播报一起关入了黑暗。
她今天有很仔细的打理过自己。墨发柔顺,没肩不过一寸来长,鹅蛋脸,一件软糯的棉质白色连衣裙,像白合花似的盛开在膝盖上方。胸部以上是朦胧白纱,她锁骨上生两颗褐色的小痣在白纱间隐隐若现。裙上有暗纹印花,裙摆敞开,裙角处连缀一圈鹅黄色缎带。妖妖的,纯纯的,恬淡浅笑间,青涩恍惚还似一个女学生。
她有心事,鞋带系了半响,系好了也不知道,呆坐了很久才恍然的拾起雨伞,出门。
雨天里行人少,车辆来往,很难有谁注意到一朵白花正顶着漆黑巨伞在街边摇曳。好半天她才打到车。车子里潮潮的,罩着晶蓝色的椅套,现在想来,当初的校服正是这个颜色,不知少年那时打车,会不会和这椅子湮到一起?小鱼的裙子微湿,黏在腿上很不舒服。开车的是一位大叔,人至中年,唠叨邋遢,什么毛病都一齐找来,又非要拽着你东拉西扯,管你受不受用。
“小姑娘多大了?”“是个学生吧”
“念高中吧高几啦,这大雨天出来是补课?”
“是去找男朋友吧?嘿嘿,老喽老喽,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精力旺,体力盛,想当年叔叔也…”
小鱼听得脸红,心上闷闷的,嘴里嗯啊应付,心想着”前一阵还听说出租车司机对妙龄少女意图不轨的新闻,呵,要开车的师傅都同这位大叔一般,以我们东北女孩的脾性,该担心的怕就不是少女喽!”胡思乱想着心反倒静了下来,言语间也轻松愉悦了不少。不一会收音机里响起了老歌节目,大叔兴致更佳,“呜啦啦”地伴着雨声唱起来,也算解脱了小鱼。小鱼便倚着窗户望起街边的影儿来,一幅幅、一幕幕,离别经年,此刻眼前的与心中浮现的,一一对应下来,酸楚伤忧未及涨满胸腔,便到了地方。
该下车了,简陋的大门没变,”门前冷落鞍马稀”燕雀不来,境遇较之当年更差了。告别司机大叔,撑伞下来时,地上积水已经不浅。一个人也没有?小鱼疑惑,怕不是自己心乱,记岔了时间?点开手机看时,微信群里叽叽喳喳一片,原来由于阴雨,那活动推延了,小鱼不禁懊恼,也怪自己嫌烦将同学群设成了免打扰的模式,不然何必白跑一趟,淋这一道的雨。这下可好,荒无人烟的,上哪打车去?
正犹豫着去从,远远见一道瘦长长的黑影,打伞踱步前来。真奇怪她总能认出他来。”这么高的个子,谁想到他也曾有比自己矮的那么两年呢?”
她迎过去,似不经意的问“你也来了?”
眼前男孩俊秀,哦,已不算男孩子了,他们一般大,该叫青年,哈,青壮年了。他白白净净的,架着框眼镜,其实也没很高,一米八多吧,较她却要高出好几头的。和很多年前一样,他有点单薄,一副极合古言小说中病弱书生的身子骨,却从不肯带半点书卷气。
他见她愣神,便低头瞧了眼手机问她“都几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没人来?”“哈,原来你一样”说着,小鱼点开手机递过去”“你瞧”
“靠,取消了,老子打游戏,谁看得着这个。”
“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回去呗,还在这儿淋雨?走了。”
“嗯,拜”
黑色的身影渐行渐远,小鱼有点委屈,有点不甘像是被一大袋酸酸的梅子干,直冲冲堵在胸口,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怔了阵儿,她独自走进旷寂的校园,像步入了青春的坟场。细雨缠绵,野草满地,脚下津湿滑腻。树老了,不高的房子上红漆斑驳脱落,那些鸽子还在肥的瘦的白的灰的,不知是曾住在这里的那些,还是一批新家伙?
走着走着不觉又到了那栋教学楼后面,铁丝层层缠裹,组出一个个菱形方格子,他们曾从这里,钻过去,到那稍矮的墙头上去取一份份定好的外卖。旁边有一扇铁门,她发现门栓未锁,松垮地挂在那儿,一扯即开,一次为躲抓人的老师,慌不择路,他们藏进这里。碎石满地、杂树人高、枝杈横斜,跑着,跑着,天上下起了雨,雨那样大,淋湿衣裳,淋得一片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