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伯父不识字,用家乡话说,就是没文化。伯父到底有没有文化呢?请读者往下看:
一,伯父没文化,但他可会下象棋。
说起下象棋,我的启蒙老师不是爸爸,而是伯父。伯父说:打麻将、玩纸牌,不来钱没人玩。下象棋,如来钱,没人玩。我选择了和伯父学习下象棋。我记事时,我的个子比伯父家的方桌高一头。伯父教我下棋的时候,我站着,下巴颏正好挂在方桌的桌沿上。
每到吃过晚饭后,我就去上房找伯父了。枣红漆的旧方桌上,那一边放着煤油灯,这一边摆着棋盘和棋子,伯父坐在椅子上,我的头脸放在桌子上。就这样,爷儿俩开始象棋教学了。伯父先教我“马走日,象走田,車走直路炮翻山”的基本知识,慢慢再给我讲“马后炮,立马車,闷将,卒拱心”的下棋技巧,循序渐进,逐步提高。
以后,就开始于棋喻理。比如我开始学棋时,伯父吃我的小兵时,我根本不在乎,不仅不感到可惜,甚至吃掉我的马炮,我也同样不觉得心寒。伯父看到这个情况后,就耐心教育我:“下棋两人,你我都是一方的司令,作为司令,如果不爱惜自己的官兵和不珍惜自己的武器装备,那我们成光杆司令了还怎么打仗啊 ?”
还比如,我感到我的局势变弱时,往往没有毅力,就会交子投降。伯父又开导我说:打仗和下棋一样,得坚持,得想法子,得钻对方空子,或者走走闲棋,等待机会,不能一见对方力量强大,就缴枪投降啊!
后来伯父还教我看棋识人方法。伯父说,下棋,爱用車的人,喜欢直来直去,性格坦荡;爱用马的人足智多谋,爱动脑子;善于用炮的人,做事说话喜欢借势发力等等。在伯父的耐心教导下,我不仅学会了下棋的本领,更重要的是,还明白了为人处事的做人道理。
二,伯父没文化,但他可会讲故事。
我们那个时代,课外读物少,很多故事都是听大人讲的,伯父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他讲的有些故事,后来在我的人生道路上都起到过很大的启发和激励作用。
每到夏天的夜里,屋里闷热,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要想乘凉,不是背把椅子上街,就是掂块席片上房。而我和伯父通常选择上到我家西屋捶棚上纳凉。我们躺在一块苇席上,仰望着“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银钉”的夜空,就开始了我们爷俩的故事会了。
伯父讲的故事大约都是教育人的内容,我很爱听。其中姐妹俩学艺就不错。这个故事说的是:姐妹俩拜师学艺,姐姐学唱戏,妹妹学杂技。妹妹受不了师傅的严格训练,觉得姐姐学唱戏简单,于是,偷跑出去找姐姐。谁知到了姐姐那里,已经半夜了,借着月光,远远地隐隐约约看见姐姐还在练功,就一声不坑地回来继续练功了。后来姐妹俩双双技艺超群。伯父说;这个故事,告诉人们干一行要爱一行,不要这山看着那山高。
还有一把宝剑的故事,也很不错。说的是一家三个儿子,传家宝剑只有一把,老爹年岁大了,觉得自己就像院地上的一盏油灯,一旦有点风吹草动,说不定就会马上灭灯。祖传的宝剑只有一把,三个儿子个个优秀,传给谁呢?成了难题。老人苦思冥想了一个办法,即让三个儿子各带干粮盘缠,骑马出去,各办一件自认为上等的好事,三个月后回来汇报。
老大走了数天,突然发现,树林里有孩子惊恐的哭声,原来一条巨大蟒蛇正向他吞来,老大奋不顾身,上去用力砍死蟒蛇,救了小孩儿。小孩儿的家长赶到后,跪地谢恩说:“你是天下最好的人”。
老二走了几天,没找到有意义的好事,身心疲惫地投宿山家,正巧遇见这家老太有病,无钱求医,奄奄一息。老二弄明情况后,不辞辛苦,遍山寻医,耗尽自己的路费盘缠为老太治病。老太病愈后,全家人跪地谢恩:“你是天下最好的人”。
老三走了半月,尚未找到自己认为可做的一件好事。这天,他漫不经心地走到了一个悬崖边上,看见崖边昏睡一人,他觉得危险,急忙近前细看,原来躺着昏睡的人酒气冲天,此人是个二痞子,并且还是三年前自己的仇人。老三勒马走开,走没多远,他想不对,如果酒醉之人迷瞪之中,稍微翻身不慎,就有可能掉下万丈深渊,。遂即丢弃前嫌,拐了回来,叫醒仇人。仇人醒后,深感恐惧和懊悔,跪地求饶让老三放过自己。老三不但不加害于他,而是上前将他搀起,拉到安全地带,问明缘由送回家中,以德报怨,用自己的良心感化昔日仇人,最终使他认识错误,悔改自新,重新做人。又用自己的盘缠路费给他购买种子,帮他犁地耕田,种上庄稼,老三看他改变成为良善之人后,才启程回家。
三个儿子盘坐在老爹的面前,一个个如实这般地讲述了自己办好事的经过。老人听后,捋了捋垂下的花白胡子,双手捧着宝剑,慢慢说道:“儿子们,你们都是天下最好的人,老大用力气救人,不错,老二用力气金钱救人,很好。老三用思想救人,感化仇人,意义更大。老三接剑!”故事讲到这里,我已经不用伯父总结,我就已经明白其中道理了。
童年多少个夏天?夏天多少个夜晚?伯父讲了多少个故事?我也真的记不清了。
三, 伯父没文化,但他捉鱼可智慧。
童年的田间,地表水充盈,没有污染。到处是沟满河平。有水自然就有鱼虾,各种各样的鱼,只要有功夫,就可以随时捉鱼捕虾。当然,捉鱼也是有很多技巧的。伯父的技巧就很高。通常观察是第一步。伯父利用干活空隙,对田间的水沟、小河进行仔细观察。伯父看准哪条河沟里有鱼且多时,他会头天事先在河沟里分段打坝拦水,根据水沟的宽窄,水的深浅,决定每段的长短。有十米二十米长的段,也有三四十米长的段。各段水域的泥坝,都会留有一尺多宽的口子,段与段相通。头天晚上在拦好的段里撒上麸皮谷糠之类作为饵料,让全河沟里的鱼进入吃食,伯父说,这叫喂窝。
第二天吃过中午饭,利用午休时间,伯父带着我,拿上水盆,铁锨,篮篓等物,就该去捉鱼了。到了地点之后,伯父很麻利地用铁锨挖泥,三下五除二地挡住头天预留的各个口子,分段豁水。把水豁干后,开始拾干鱼。先拾活蹦乱跳在上边的鱼,什么“白条,蒜瓣,鲫鱼片,草鱼,青鱼,轱辘俊”,统统收拾干净。拾完后,再捉那钻在泥里,露着青脊的“鲤鱼,鲶鱼,王戈雅”,最后,伯父开始趟泥,双手在泥里来回摸。摸鱼很讲技巧。泥鳅黄鳝身体表皮特别光滑,伯父看到泥鳅,就两手掌相合,成一瓮状,在泥鳅涌动处落掌,双手一捧,就放到盆里了。黄鳝又长又光,这时用手是捧不住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双手的中指高高翘起,其他四指紧密配合,对着黄鳝的腰部位置用力一夹,黄鳝就滑不掉了。这一段捉完了,伯父开始放上一段的水,等水位差不多不流时,再挖泥档口,豁水。以此类推,一个午休,通常能做两三段。最后战果辉煌,盆满,篮满,篓也满,都是鱼。
我记得好多次,回家后,伯父会把捉来的鱼,呼啦倒在地上,分成若干小堆儿,派我给左右邻家送去,让大家共同分享他的劳动果实……
如今,伯父离我而去,已经十多年了。每每回忆起伯父的故事,总是令我感动和佩服不已。伯父虽说不识字,但他绝对有文化!因为文化不仅仅是识字,而是人的勤劳善良,朴实厚道聪明智慧等综合素质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