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入寒江半入云

01

跋涉了不知多少公里,终于路遇一条小溪。

林入云解开腰间的带扣,双臂后伸,硕大的背包顺着身体咣当落地,她跌跌撞撞跑过去,把遮阳帽甩下来,双膝跪地,先痛痛快快洗了把脸,然后掬起溪水大口啜饮——

一枚鹅卵石带着三个水漂,砸到她正前方的溪流中。

林入云吓得一凛,抬起头,看到优哉游哉坐在上游一块青石板上的男人。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容颜,直觉这男人个子很高,腿很长,T恤衫下的手臂肌肉紧致而结实。

男人直直地盯着她看,目光毫不避忌。

林入云觉得自己受到侵犯,下意识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脖颈,然后下一瞬,她想起自己无懈可击的伪装,清清嗓子,她冲他喊,“喂,你干嘛?”

嘶哑低涩的嗓音,比男人更像男人。

林入云站起身,临水瞟了眼自己的倒影:短短的寸头,黧黑的小脸,绿色冲锋衣特意选大了一码,遮住胸和翘臀,打眼一看,就是个略显瘦弱的小伙。

她身高171,女人中算极高挑的,但女扮男装就正好,不高不矮很普通,至少在川藏线上徒步的这半个多月,没人识穿过她的性别。

没想到这男人一开口,就击碎她引以为傲的自信,“老妹儿,这水喝不得!”

林入云:“……”

男子竖起拇指朝着身后指了指,就着斜阳,她看到上游一大群牦牛正在水中撒欢,牧民挨个给它们刷洗腿上的泥,牛粪牛尿噼里啪啦落入水中……林入云看着看着,呕了一下。

可是她太渴了!嗓子冒烟,嘴唇干裂,背包里还有几包饼干,但矿泉水早在中午就滴水不剩,从手机上看,最近的小镇还有好几公里,要不是这男的死死盯着她,她可能真的会不管不顾地趴下喝个够!

男子起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顶牛仔帽扣在头上,宽宽的肩膀,窄窄的臀,一双大长腿,林入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递出的迫人的气势。

若不是这条道上人来车往,徒步者众,林入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撒腿就跑的冲动。

男人一边走,一边从牛仔裤后兜摸出一瓶矿泉水,冲着她摇了摇,“矿泉水,没开封的,要不要?”

林入云想要拒绝,却下意识狂点头。

男人作势要扔,“20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林入云吓了一跳,这种最普通的矿泉水,在每个售货点或小村寨都是统一价格两块钱,这货一开口就敢涨十倍,真当自己是冤大头啊!

她连连摆手,“那我不要了、不要了!”

随后她一咬牙,伏在溪边的鹅卵石上,双手掬着水,一连喝了十几捧之后,心满意足地用袖子抹了把嘴,站起身来。

汽车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令她回过头去,正好看到男人开着一辆又脏又破,辨不清颜色的大型越野,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02

她以手加额,羡慕地看他消失在视野尽头。

一路徒步而来,林入云最羡慕的就是这些有车一族,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累了随时随地可以停车小憩,遇到竖着大拇指请求搭车的背包客,更是拽得二五八万似的,除非靓妞美女,否则一脚油门加速驶过。

好在她从一开始就计划的是徒步走完全程,刚开始女扮男装还担心白皙的肌肤会露馅,后来晒得黝黑还褪皮,就完全不再有这方面的顾虑。

徒步川藏线,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她憧憬了多年的梦想。

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直到有一天,她声音突然嘶哑,发不出声,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怀疑是声带癌,让她即刻办理住院,尽快手术根治,林入云一下子傻了。

她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上小学是三道杠,上中学是学生会干部,上大学拿头等奖学金,免试保研,毕业后拿到跨国外企的offer,出入繁华都市CBD高级商务区,妆容精致,套裙高雅,是那种典型的上能加班,下能出差,外能谈判,内可宫斗的职场女强人。

没想到,一场疾病让一切原形毕露。

她停止一切工作,在医生的安排下住进医院做了微创声带肿瘤切除术,术后做了病检,万幸,是良性的,只不过因为肿瘤让声带受损严重,她穷其一生嗓音也无法恢复到从前的清亮甜美。

从前她代表公司的形象,演讲、谈判、主持议会,如熠熠生辉的钻石,而生病后,这些场合有了新的替代者,她像蒙尘的珍珠,被慢慢闲置。

随后,已经开始谈婚论嫁的富二代男友提出分手,迅速跟备胎走进婚姻殿堂。

当晚她去酒吧买醉,碰到公司老总,那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请她喝了一杯又一杯,她醉得站立不稳,他扶她出门,去旁边的酒店开房。

刚进酒店,她哇地一声,满腹秽物全部吐在老总身上,趁前台小姐拿着毛巾替他擦拭,她踉踉跄跄逃了出来。

天空下着濛濛细雨,她穿着细高跟,礼服裙,化着淡妆,白天参加前男友的婚礼还笑得优雅得体,此刻却全线崩溃,哭得涕泗横流……

第二天,她提交了辞职申请。

毕业一年,一切重新归零,她无房无车,小有积蓄却在手术中花去大半,术后经过短暂的休憩重整,她独自一人踏上徒步川藏线的旅程。

不是任性,没有冲动,更非心血来潮。

母亲前年病逝,父亲去年再娶,今年她躺在手术室等待死神的宣判,父亲和他的小娇妻正在家乡迎接他们的双胞胎儿子……

还有男友,她一向以为感情深笃的男友,在她人生陷入最低谷的时刻,没有想过拉她一把,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跟她决绝地划清界限。

最失败的人生,可能莫过如是吧?

亲情、爱情、事业、健康,一无是处。

她努力了那么多年,以为自己算是半个人生赢家,没想到却被现实狠狠地踩进泥底,反复碾轧。

徒步川藏,并非想要寻求刺激,只想全身心地放空自己。

都说大自然是最好的心灵疗愈师,她希望此行能够修复自己千疮百孔的灵魂,更希望能够借此积攒回归社会的勇气。

偷得浮生数月闲,活了25年,恣肆地放纵这么一次,大概不算太过分。毕竟,她也算是曾经在鬼门关前徘徊过的疑似癌症患者。

03

在正式认识韩江之前,林入云从来没有想过,她攒足了25年的勇气,想恣肆放纵地为自己活一次,而有人,却始终、一直以这种奢侈至极的方式活着。

原来那句话说的是真的: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人过着你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和韩江的再次重逢在两小时后,318国道的一处山体滑坡现场。

因为早前突降暴雨,国道拐弯处的山石出现松动,继而突发小面积山体滑坡,虽然现场没有人员伤亡,但交通受阻,后面滞留了数不清的骑行、徒步者,以及至少数百辆汽车。

暮色渐渐降临,林入云知道今晚只能露宿路边,寻了一处稍微开阔的地带,将背包里的简易帐篷撑起来,正待俯身跨入,突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一转头,刚好看到那个开着大型越野的西部牛仔坐在驾驶座,左臂撑在车窗上,正兴味盎然地看着她忙碌。

见她转过身来,他响亮地对着她吹了声呼哨。

林入云在心中腹诽了句“流氓”,躬身钻进帐篷。

她坐在帐篷里嘎吱嘎吱吃着压缩饼干,越吃越渴,突然想起那个牛仔想用20块钱卖给她一瓶水,虽说是趁火打劫,但此刻干渴难耐,似乎觉得20块也勉强可以接受。

思来想去,她爬出帐篷,跑到越野旁边敲车窗,敲了好几下没有声响,就着明亮的月光,她这才看到,这辆车不是普通的越野,似乎是传说中的越野房车,光巨大的车轮胎就快赶上她腰那么高,车体外面应该刚刚被擦洗过,还湿漉漉的。

她不确定这是什么牌子的车,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价值不菲,亏她几个小时前还以为这是辆垃圾车,暴汗……

此刻这台焕然一新的越野盘踞在此,如同一只静静蛰伏的猛兽。

林入云敲着车窗的手猛然停顿,她一转身,看到牛仔双手抱臂,斜斜地靠在车体上,距离她只有咫尺之遥。

她吓得猛地倒退一步,对方立即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饶是如此,她仍然撞在越野的倒后镜上。

“啊!”她捂着后脑,忍不住砸了他一拳,“你干嘛!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

月光下,他似乎挑唇而笑。

这是林入云第一次看清他的脸,她有瞬间的愣怔,白天她只看到他的大致轮廓,觉得他可能是位帅哥,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生得这般好看。

不是白面小生的那种清俊,这个男人五官粗犷俊美,身材健硕有型,浑身上下充满着浓浓的雄性荷尔蒙味道。

她身高171,他居然高她一个头,目测在190以上。

看到她的愣怔他笑容愈深,伸手竟然去抚触她的脸,她侧身避开,他单手放在越野车的倒后镜上,下巴微微一扬,“撞歪了,你怎么赔?”

林入云侧头看了眼倒后镜,两手伸过去将镜子扶正,想到自己竟然被人车咚,一猫腰从他手臂下钻出去,拍了拍手道,“好了,你看看。”

“你敲我车窗干嘛?”

“我想好了,20就20,还是买你一瓶水吧。”

牛仔从后面的裤兜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林入云去接,他不松手,“50!”

“什么?”林入云受了刺激,哇哇大叫,“你敢不敢再坐地起价?一瓶水卖50!疯子才会买!!”

牛仔把水从她手中拔出来,“不买拉倒。”

林入云立即双手搂住,“我买我买……我买还不成吗?”

她艰难地松开一只手,从冲锋衣口袋中掏出一张毛爷爷,“你找我50。”

牛仔接过钱,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瓶水丢过去,林入云手忙脚乱地接住,牛仔吹了声呼哨,“没得找,卖你两瓶好了!”

林入云气得跺脚,那边牛仔已经拉开车门上了车,房车里灯光温暖,有床有沙发有电视,林入云艳羡的目光刚扫过去,那边车厢门已经咣一声合上。

林入云站在车边,一气喝完大半瓶水,这才觉得干渴稍解。

后半夜,她全身瑟缩在薄薄的睡袋中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朦胧入睡,却听到一阵杂乱的巨响伴随着身边惊惶的骚动。

她爬出睡袋,刚想探出帐篷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突然左脚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痛得眼前差点一黑,尖叫的同时,惊悚地看到一颗硕大的巨石居然滚进帐篷,从她的左脚碾压过去——幸好右腿是蜷缩的,不然从山上滚落的巨石,重量加上惯性,那么大的力道,右脚势必也要骨折!

身边迅速有人跑过来帮助她,她的左脚鲜血淋漓,左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来人俯身将她抱起,她这才看到,来帮她的竟然是那个黑心牛仔。

“除了左脚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没了。”她面色煞白,咬牙强忍着剧痛。

04

出了帐篷才看到,这里居然也出现了小面积的山体滑坡,只不过此处的山体不是很陡峭,只有大约十余块山石从上面滚落,砸伤了歇息在路边的三五名背包客,其中就包括倒霉的林入云。

牛仔抱她上房车,她抓住车门,满额密密麻麻的汗珠,“我,我没有多余的钱付你车费……”

又是一声巨响,更多的大小碎石从山头簌簌滚落,刺耳的喇叭声中,周围的汽车纷纷倒退避让。

林入云急忙松手,牛仔把她放在房车后面的沙发座位上,系好安全带,然后正待跳向驾驶舱,林入云抓住他的手,“我的包,还在帐篷里,能不能帮我拿一下,里面还放着我的……”

话没说完,他已经跳下车厢,数秒之后,他把她的背包掼进车内,大力关上车厢门,随后跃进驾驶舱,在下一波更加密集的山体碎石滑落之前,迅速倒离了现场。

脱离险境后,牛仔停车,从驾驶舱跳到满脸痛楚的林入云身边:“好了,安全了,你在这里下车,还是付费我送你去最近的医院?”

林入云只能呻吟道,“去医院……要多少钱?”

牛仔伸出两根手指,林入云颤抖着嘴唇,“两千,会不会有点多啊?”

一瓶水能坐地涨价25倍的奸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只是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黑更半夜,除了他林入云也找不到别人帮忙,可是两千,她真的好肉疼啊……

“两百。”牛仔言简意赅。

“好好好……”怕他反悔,林入云赶忙一迭声答应。

牛仔掳起袖子,小臂上胡乱缠着的纱布被鲜血濡湿,他瞪她一眼,“托你那个背包的福,我也受伤了,反正要去医院处理伤口,顺路带你一程……”

“您的医药费我出!”林入云一边嘶嘶抽着气,一边狗腿地挤出一个笑。

半个多小时后,某镇医院,林入云拍了腿部X线片,确诊左侧小腿靠近脚踝部位的腓骨骨裂。

医生给她打了个很简易的石膏,告诉她这是程度最轻的骨折,不出意外一个月就能痊愈。

脚部虽然糊满血渍,但其实只是几个细小的皮外伤,消毒后贴了几枚大号创可贴就算完事。

倒是牛仔左臂伤得不轻,被锋利的石棱割出一道深长的口子,缝了十几针,还打了破伤风,开了口服消炎药预防感染。

最后支付医药费,牛仔比她多花了一倍的钱。

医生给她打好石膏就不管了,倒是对牛仔各种吩咐叮嘱,几天一消毒,几天来拆线,消炎药怎么吃,饮食禁忌有哪些巴拉巴拉……

走出医院的时候,林入云拄着刚买的拐棍,非常不好意思地对牛仔道:“那个,恩人哪,实在对不住了,让你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

牛仔拧眉:“你叫我什么?”

林入云点头哈腰:“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牛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没必要知道。”

林入云弱弱地喔了一声。

牛仔打开车厢门,把她的背包拎出来,递到她眼前,林入云目瞪口呆,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牛仔顺势松手,背包重重落地。

随后他绕到另一侧上了驾驶座,林入云这才意识到对方这是要离开,她顾不上自己的行李,拄着拐棍单腿蹦过去拍着他的车窗玻璃,“喂喂喂,你要去哪里?”

对方把车猛地一倒,驶离她的臂展范畴,林入云还要去追,越野加速向后倒离。

林入云:“喂,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啊!大侠!大侠!!我可以付你钱的!!!”

牛仔置若罔闻,一个漂亮的急刹,车头一甩,房车像一枚出膛的鱼雷,几乎眨眼,就在几十米开外

林入云双手撑着拐杖,怔怔地站在原地,藏地深夜的北风极为悍烈,她被吹得站立不稳,索性跌坐在背包上,撑着下巴开始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继续深入藏地肯定是不可能了,可是回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最近的机场距离此地尚有几百公里,列车也是,坐长途大巴她的腿又不方便(医生嘱咐要抬高伤腿促进血液回流)。

让朋友开车来接?最要好的闺蜜车技不过关,她不放心她们来冒险,普通同事吧,交情又不够,有几个对她有好感的男士估计倒是肯来,但她又不愿欠他们那么大的人情。

出租车司机?没几个肯上川藏线的吧。

老爹?还是算了,人家全副身心都在儿子身上……

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她坐在北风呼号的深夜,双手捂脸,长长地叹息着。

突然,引擎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雪亮的远光灯柱笼罩了她的全身。

刺眼的光亮下,她抬起手臂遮挡双眼。

牛仔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拉萨,一千元,去不去?”

林入云在心中快速做出判断,这个价位虽然略高,但也不算太过离谱,到了拉萨她可以乘飞机直接回成都,按这款房车的百公里时速,最多一周就能到家。

她摸索着撑起拐棍,笑逐颜开地站起来,“去的去的!”

牛仔拉开车厢门,向她伸出一只手,“我叫韩江,韩国的韩,江河的江——”

林入云把手放进他的大掌,“我叫林入云,树林的林,高耸入云的入云。”

韩江像拎一只布娃娃,毫不费力地把她拽进车厢。

林入云在舒适的房车沙发入座,韩江坐进驾驶舱发动了车子,“事先说好,我不赶路的,得按我的行程来。”

林入云满口答应“行行行”。

一个多月以后,她恨不得掐掉自己当时的舌头。

05

韩江真的是一点也不赶路。

每天最多开几十公里,见到风景好的地方就停车,然后拿出他的单反相机和三脚架,调焦距,换镜头,不厌其烦地捣腾,有时跑出很远去捕捉一个镜头,有时蛰伏在一个地方静静等待半天。

刚开始林入云倒也不急,反正吃住都在房车上,韩江驻车的地点又都是风景绝美的山川、湖泊、草甸、戈壁等。

她翘着脚坐在房车上,欣赏着美景,刷刷手机,优哉游哉。

第一天晚上在房车上休息的时候,林入云睡在车厢中央的单人床铺上,韩江睡在车尾部的双人床铺上,他靠在床头的软垫上,看着卫星电视上的喜剧片,笑得嘎吱嘎吱。

相较于他的放松,林入云简直如临大敌,瑟缩蜷在床角,枕头下放一把匕首防身,手里紧紧握着一支防狼喷雾。

后半夜,她终于不敌睡意的召唤,沉沉睡死了过去。

晨阳透过车帘的缝隙在她脸上跳跃,林入云一惊,腾地坐起来,两秒之后才反应出自己身在何方。

车门半开着,从半尺来宽的空隙刚好能看到韩江的身影。

他赤着上身,正匍匐在外面的草甸上,一起一伏做着俯卧撑,动作如风,阳刚有力。

从林入云的角度看到的是他的侧面,背肌、侧腹肌,以及肱二头肌的线条都极其优美,似乎蕴含着野兽般的力量。

不知为什么,林入云的脸微微发烫,她调转视线,突然看到掉落一地的枕头、匕首和防狼喷雾。

她不禁暗道了声惭愧,睡相不雅就罢了,这样野豹一般的男人是她可以用匕首或防狼喷雾制服的吗,如果他真的想做些什么,就算拿着手枪也未必能占得了上风。

林入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

为确保安全,她不得不考虑尽快结束行程,于是她拄着拐棍下车,试着跟韩江提出这个问题。

对方汗如雨下地结束锻炼,正在调着室外淋浴器的莲蓬头,“说了得按我的行程来,你不愿意随时可以走。”

“我不是不愿意,这不就是跟你商量商量嘛……”

“没什么好商量的。”他解腰带,下一秒开始脱长裤,林入云迅速转身,暗骂了声变态。

她一瘸一拐上了车,哗哗的水流声中,到底还是没忍住,从车窗朝外偷偷瞄了一眼。

韩江穿了条小小的泳裤,一览无余的好身材背对着她,林入云调转目光的瞬间他恰好转过身来,看到她的脸他冲她挑了下眉,林入云刷地拉上车帘!

要死啦!她窘迫地捂住红透的脸……

06

林入云见识到韩江的好身手,是在三天之后。

朝夕相处这么多天,她基本弄清他的作息制度,标准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天色微亮就起床,先是锻炼身体,比如仰卧起坐、俯卧撑或者跑步,然后冲个凉,准备简单的早餐,吃完之后上路,走走停停,看到美景、珍稀的动物、富有特色的藏民都会停下来,咔嚓咔嚓一顿狂拍。

下午可能会在沿途的餐馆吃点当地美食,或者自己采购原材料做点排骨焖饭、羊肉火锅什么的。

晚上他看卫星电视,她刷手机,倒是相安无事。

那天韩江一大早绕着湖泊跑步,等他跑得没影儿了,从远处驶来两台大排量SUV。

林入云察觉到不妙的时候,两车已经一前一后将房车卡在中间,然后从车里下来几个花臂男。

她瘸着腿想去关上车厢门,为首的秃头用脚将车门卡住,“妞儿,开这么土豪的车,一个人出来玩呢?”

林入云快气死了,她这寸头白剪了,为毛普通人看她是个俊俏小伙,流氓地痞一眼就能认出她是个女的?

林入云随便指了个方向,“我老公在那边解手呢,马上就回来!”趁那些人不备赶紧拨通了韩江的手机。

“哥几个能上来参观参观吗?”

林入云想拒绝,几个男人已经蜂拥而入,有的上了驾驶位,有的坐在床铺上弹着身体,秃头把林入云的下巴挑起来,色眯眯打量着,林入云扭头躲开,秃头再次扣住她的下巴,头也不回地吩咐几个喽啰,“你们几个先下去,给哥把把风。”

几个男人嬉笑着下了车,林入云使劲挣扎,“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

秃头按着她的肩将她按倒在床上,一张大嘴凑过来,林入云想也不想,提起右膝朝着男人裆下顶去,男人吃痛,捂着下身蹲了下去。

林入云拨开他拉开车门就朝下跳,她左腿还打着石膏,刚跳下去就栽倒在地,还没来得及起身,秃头拎着她翻过身来,狠狠一记勾拳,打在她左侧腮部!

像电影里慢镜头,林入云的脸被打得狠狠偏了过去,一道血迹凌空划过,此时剧痛才慢半拍地传递过来,她被打得几乎黑屏断片,在第二拳堪堪落下的瞬间,她从眼角的余光看到韩江从秃头的身后跑过来——

他跑得很快,肌肉勃发的臂膀上下甩动,像一头猎食的野豹,在秃头第二拳落在她脸上的千分之一秒前,凌空一脚将他踹出两米远。

接下来,林入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醋钵大的拳头(对!真的是醋钵大!),一拳一个KO,不到半分钟,五个彪形大汉纷纷倒地,痛苦地挣扎着。

被踹倒的秃头貌似心有不甘,摇摇晃晃起身,从后兜摸出一把匕首,摆了个架势冲着韩江啊啊啊地扑过来,韩江不断跳跃着,躲闪着,瞅准一个空档,一记勾拳开在秃头的左脸上。

说实话,这记勾拳可比秃头打在林入云脸上那记狠多了,秃头的口鼻鲜血狂喷,咣地什么硬硬的东西砸在车体外面,然后掉落下去,林入云眼尖,一眼就看到那是两颗牙齿!

然后韩江朝着秃头走近一步,秃头恐惧地坐在地上后退了两步,他满脸是血,伸出手胡乱地向后求救着,几个喽啰挣扎起身,一左一右把他搀起来。

没等韩江跨出第二步,有识相的喽啰赶紧作揖求饶,“没想到遇到练家子了,是哥几个没长眼,求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俺们几个一条活路!”

韩江:“滚!”

几个大汉屁滚尿流地上了车,一脚油门踩下去,很快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林入云目瞪口呆地看着韩江,顾不得自己半边脸高高肿起,眼神恐惧地道,“你你你,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韩江:“职业拳手。”

07

林入云的左脸肿得几乎有两指高,连带着左眼都快睁不开了,她用毛巾包着冰块敷脸,一路痛苦地哼唧着。

韩江聚精会神地开车,但林入云从后视镜中能看到他紧紧蹙着眉。

前几天她都是坐在后面车厢的卡座沙发上,受伤后实在百无聊赖,硬是赖在韩江的身边,坐在了副驾驶。

当她第N次呻吟出声的时候,韩江忍无可忍地刹车,回过头来,“真有那么痛吗?”

林入云嘴肿得说不出话,噙着眼泪使劲点头,韩江倾身过来,把包着冰块的毛巾从她脸上拉开,托着她的下颌打量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啧啧叹道,“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是不敢相信,那种废柴一拳就能把你打成猪头!”

林入云狠狠剜他一眼,愤怒地把脸从他手上甩开。

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没有搭理他,中午他停车在她一向很喜欢的川菜馆前,她赌气没有下车。

到了晚上,她饿到头晕眼花的时候,那家伙用电饭煲煲了一锅喷香的大米粥,盛了半碗放在她眼前,还拆了一包涪陵榨菜。

饥肠辘辘之下,林入云没有骨气地妥协了。

吃完晚饭,外面突然刮起了狂风,不一会儿暴雨如注,电闪雷鸣,间或有枣子大小的冰雹砸在挡风玻璃上,咚咚咚的巨响令人不寒而栗。

突然,林入云感觉到房车在剧烈地颤抖!

几乎与此同时,韩江跳到驾驶舱打开车前灯,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一大片面积很宽的泥石流从车子的正前方缓缓而下,车身左摇右摆,要不是自重比较大,恐怕早就被卷下去了。

韩江赶忙发动车子,猛踩油门,向左前方打方向盘,但是车身像是陷进了原地,在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中分毫不动,韩江打开车窗,半边身子探出去,朝后看了一眼,爆了句脏话。

下一瞬,他招呼林入云,“你会开车吗?”

林入云:“会……一点……”

“后面车轮陷进去了,我得下去把轮胎挖出来,你来开可以吗?油门踩到最大!一旦车子动了就朝左前方打方向盘,懂了吗?”

林入云紧张地点头,坐上驾驶位接过方向盘,韩江帮她调整好座椅,拎着一把铁锹跳下了车。

不到半分钟,一个泥人在外面敲车窗,林入云降下玻璃,依照韩江的指示,把放在储物箱里的一块木板和一条绳索递出去。

暴雨如注,几乎立刻将轮胎飞速旋转溅到韩江身上的黄泥冲刷干净,林入云探身出去,看到韩江趴在泥石流的中央,用绳子把木板牢牢捆在被陷轮胎的表面。

泥石流在迅猛增速,从刚开始的没过脚面,已经逐渐快要淹过小腿,韩江绑好木板,用力拍打车身,示意林入云踩油门。

这回显然奏效,车子缓慢启动,绑在轮胎上的木板利用杠杆原理终于把车子从泥淖中带了出来。

林入云全身颤抖地把车从泥石流的中央开出来,韩江示意她停车后,迅速把木板解下来,然后拉开车门跳上驾驶座,林入云被挤到副驾驶,眼神惊惧地从倒后镜看着后面,泥石流已经汇成一条汪洋大河,怒吼着席卷了周遭的一切。

如果晚出来半分钟,后果不堪设想!

韩江一气把车开到安全的高地,这才去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08

林入云没有想到,天还没亮,韩江开始发高烧了。

她想他应该是有轻微的高反症状的,不是说身体越强壮的人越容易高反吗?再加上淋雨受寒,他这一病,势如山倒。

高烧,呓语,嘴唇干裂,林入云翻箱倒柜找到体温计,量了之后不禁吓了一跳,41.2度!体温计即将爆表!

她找到前几天做羊肉火锅剩下的生姜,熬了一大碗浓浓的姜汤,一勺勺喂他服下,又找到他放在车上备用的感冒胶囊,可他烧得几近昏迷,大粒的胶囊根本咽不下,她只得把里面的粉末倒出来,和在水里,捏着他的鼻子硬灌下去。

不知是姜汤还是感冒药起效,他发了一身的大汗,体温终于慢慢下降,林入云看着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犹豫了再三,终于还是把他所有的衣服脱掉,用干爽的毛巾擦拭全身后,把他像婴儿般盖在被子里,额头覆一块冷毛巾。

这个男人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毛巾稍微有点温度就开始躁动,林入云只得守在他身边,每过三五分钟替他换一次毛巾。

处于昏睡状态的韩江看起来比清醒时顺眼多了,刚毅的眉化成柔和的曲线,长翘的睫毛看起来居然有点软萌,嘴唇轻抿着,弧度很性感,唔,不知吻起来是什么感觉……

林入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再次替他换毛巾的时候,她的手腕被他猛地撅住。

“放开我!”林入云恼怒挣扎,韩江的瞳孔显然过了数秒才对准焦距,“你在对我做什么!”他警惕戒备地盯着她。

林入云不怒反笑,“我能对你做什么?要不是怕你病死了我被你家人讹,我才懒得理你!”

韩江松开她的手,答非所问,“我是孤儿,没有家人。”

林入云:“……”

清醒后的韩江依然很虚弱,林入云煮了一碗粥递给他,韩江半坐起身,正要接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揭开被子一看,面色立即大变,“你你你……你脱了我的衣服?”

林入云看着他慌里慌张的样子突然觉得很解气,笑眯眯道,“是啊,你全身都被我看光光了,怎么办,不会要我对你负责吧?”

病虎如弱猫,此时不把以前吃的瘪都讨回来,更待何时?

韩江深深看了她一眼:“放心,我不会要一只猪头对我负责的。”

林入云:“……”(感觉自己嘴都要被气歪了!)

因为韩江身体不适,他们暂缓行程,就近找了一家客栈暂时休整。

次日正要准备出发,林入云突然看到几个年轻的女孩绕着韩江的房车打转,估计是想要搭车。

韩江刚打开车门,几个女孩蜂拥而上,甜甜地喊着帅哥,你的车看着挺宽敞的,方不方便顺路载我们一程?

林入云沉默地把行李往车上放,冷不防被韩江拉过去搂在怀里,“不方便,我们正在度蜜月!”

“啊!”林入云目瞪口呆地被韩江送上副驾驶,在几个女孩艳羡嫉妒的目光中驶离客栈。

回过神来之后她有些愤怒地质问他,“你干嘛说我们正在度蜜月?你不知道我正在女扮男装吗?”

韩江切了一声,不屑地道,“你的头发已经长长,扮不了了!再说,就算剃个秃子,你看着也不像男人,咱能不能不自欺欺人……”

“那你干嘛要说我们在度蜜月?我眼光有那么差会找你这样的男人做老公吗?”

“我怎么了?”韩江居然把车停下来,跟她正经理论,“我有房有车,长得也不差,怎么就配不起你了?”

林入云冷哼道,“你体质太差,弱得病猫似的,一场小雨就撂倒,连女人都不如!”

“你!”这回轮到韩江吃瘪,他不再跟她斗嘴,愤愤地启动车子,林入云坐在旁边洋洋得意。

09

一路上,韩江生财有道,在县城的批发市场批发了面包饼干矿泉水等,沿途加几元钱销售给有需求的背包客,小赚了数百元。

极少数的情况下,他会载客,但绝不免费,都是说好价钱,提前预付车费。

林入云观察了下,觉得韩江肯定是缺钱了,前几天他之所以不捞这些偏门,估计是自己预付他的车费还没花完。

这些天又是加油又是住店,一日三餐毫不马虎,这些支出都不菲,再加上林入云虽然一直跟他AA,但油钱她是不出的,没得乘客出了车费还要出油费,几天下来,估计她预付的那一千元已经花光光。

林入云看着他为了两三块钱一瓶的矿泉水跟人磨口舌,突然心下一动,打开手机浏览器,在搜索栏输入他的房车品牌:MAN

官网上,他这款型号的德国进口房车 emmmm……林入云数着后面一连串的0,在心里换算了下,艾玛,三百八十万!

她有些欲哭无泪地看着土豪兜售矿泉水,现在的有钱人都这么任性吗?

他说他是孤儿,那么以前的身家都是怎么赚出来的,现在又怎么沦落至此?

韩江把车停在一处荒凉的戈壁滩前,下车开始摆弄他的单反相机,林入云坐在他身边,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韩江,你以前是职业打拳的呀?”

“嗯。”

“现在呢?”

“不干了。”

“为什么呀?我看你那天挺能打的,而且你看着也还不太老,怎么就不打了?哎你多大?”她撞撞他的胳膊,他嗞一声,无奈地转过头,“我这刚调好的镜头!”

“你多大了?”她卖萌地冲他眨眨眼,黑瞳闪亮,清丽俏皮。

他的心脏砰砰急跳了几下,避开她的眼神,“反正比你大。”

“我25了,你呢?”

“29。”

“邹市明36岁还在参加世界级的拳击比赛,你还不到30,怎么就不打了?”

韩江似乎不愿多谈:“我不喜欢打了不行吗?”

啊,不喜欢就随随便便不干了,林入云突然有点羡慕他。

“你现在做什么职业的?”

“现在啊,四海为家,到处流浪。”

林入云愣了愣,接着由羡生恨,忍不住刺他,“呃,那你靠什么维持生活?”

韩江不满地回头瞥她一眼,“你查户口啊?”

“不是好奇嘛!”她再去撞他的胳膊,这次他反应敏捷,虽然被她撞到了,但他肌肉紧绷,没有影响到手上的镜头。

他从三脚架前挪开半步,示意林入云看镜头,林入云趴过去,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赞道:“好看!”

韩江啼笑皆非,“你看到什么了?”就在他刚刚移开的瞬间,对好焦距的那只麋鹿跳开了。

“看到你调好的焦距、光圈、还是摄影构图啊!”

韩江肯定地说,“你近视吧。”

“你怎么知道?”林入云双眼都有一百多度的近视,平时绘图用电脑需要戴眼镜,生活不受影响,所以此次进藏她根本没戴眼镜。

“看着这么广阔无垠的旷野,有没有感觉眼睛很放松?”

林入云点点头。

“据说每天户外活动超过2小时的人,永远不会近视。”

“那你近视吗?”

“我,两只眼睛都能看清视力表的最下一行!”

林入云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我还有个绝技!”韩江拿过纸和笔,刷刷给林入云表演,几秒钟后,他把那张纸推给她,林入云看着那上面几个小墨点,有点懵。

韩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放大镜抛给她,林入云把放大镜对准那几个小墨点,惊呆了,原来那竟然是几个极小极小的字:我-能-写-很-小-的-字。

“是不是很厉害?”他洋洋得意。

“厉害极了!”林入云真的觉得很赞,可是想了想又问道,“不过这种绝技有什么实际用途呢?”

韩江奇怪地看她一眼,“绝技就是绝技,非得要派上什么用场吗?”

“呃,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视力就好了!”

“这好办啊,”韩江咔嚓拍了一张照片,“跟着我浪迹天涯,近视没准就自己好了。”

林入云笑得打跌,“你有没有医学常识?”

韩江认真地转过头,“人体是很复杂精妙的系统,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你看看头顶海洋一般的蓝天,看看这一望无垠的碧绿的原野,它们是有治愈效应的,不论灵魂还是肉体……”

林入云笑笑地盯着韩江,“可是治愈是为了更好的回归,不是吗?”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归程。”

10

韩江身上没多少钱傍身,却活得非常恣肆任性,有钱了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没钱了就贩些小商品赚差价。

有时他的摄影作品会获奖,能拿到一些奖金,最稳定的收入是给国家地理杂志供稿,他的摄影作品达到职业水平,每月给杂志提供最优的作品,换取不算丰厚的酬劳。

他还创建了一个非常小众的旅行摄影类公众号,会不定期把自己的摄影作品发上去,配上非常简洁而又韵味的文字。

林入云第一次打开他的公众号,非常惊讶地发现阅读量竟然不低,就是非常纯碎的图文,兴致来了一周更新两三次,忙起来一两周也不打理。

就是这样任性的公号主,粉丝黏性竟然意外地高,韩江每次推文之后都能收到很多粉丝的留言和打赏,个别的甚至能达到上千元。

林入云看了几篇,真心觉得图文并茂,照片是原生态的美,但是更能撼动人心的是他的文字,笔触精妙,三言两语就能勾勒出一幅藏地美景,对人生的感悟,对生命的理解也是极具灵性,直抵人心。

不能不说,有的人对文字真的是极有天分,这是一个怀璧在身却不自知的男人,更令人觉得惋惜的是,他本人也志不在此。

她从头到尾读完他的每一篇推文,问他,“你从来没有推广过吧?”

“没有,粉丝都是以前的驴友,或驴友的驴友,大家有相同的兴趣爱好,自然而然聚在一起的。”

“没接过广告?”

“接什么广告呀,就是我的一块自留地,都是朋友捧场,接广告多不地道。”

林入云直接无语。

她在网上看到韩江个人公众号里的摄影作品被许多网站无偿盗用,可是这个傻子,一点也不知道维权。

她想了想,找到一家摄影版权公司,经过韩江的授权同意后,将他首发在个人公众号里的摄影作品,全权委托给这家公司进行版权维护。

协议签订后,公司打给韩江三千元,称这些是每月的保底收入,以后视维权进展,只要有网站使用他的作品,就必须付费,所得收益公司和韩江按比例分成。

韩江第一次收到摄影版权费的时候有点懵,林入云笑着,“我以前是搞网络营销的,这是我的专业所长,举手之劳,不必谢。”

韩江很高兴地搂住她的肩,“看来我这单生意赚大发了,回头给你免单!”

林入云:“那可不行,一码归一码。”

说话时两人正在某寺庙前闲逛,到处都是琳琅满目的藏饰品,林入云看中一对藏银镶红绿玛瑙的戒指,爱不释手,“你送我这个好不好?”

韩江拿起那对戒指看了看,悄悄对她说,“假的,不是真藏银,玛瑙也是塑料的。”

林入云撒娇道,“人家就想要嘛!”

韩江还是没给她买,“假藏银可能是废旧的铅锡等合金做的,对身体有害。”

林入云被他从摊贩前面拉走的时候快要气死了,果然是奸商!抠门!!自己帮了他这么大忙,几十块钱的东西也舍不得出血!

11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等到快到拉萨,已经过去了整一个月,林入云拆了石膏,左腿基本复原如初。

到达拉萨城的当天,天空再次乌云压顶,天色刚晚,疾风怒吼,暴雨瓢泼。

林入云瑟缩在床角,眼神惊惧,心如擂鼓。

上次雷雨天差点被泥石流活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委实做不到像韩江那样平静地躺在床上看电影,优哉游哉。

她打开手机电筒,从不同的窗户朝外照出去,视察四周,然后不停地如厕,等她第N次从厕所出来,韩江靠着床头软垫招呼她,“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林入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说服自己去看会儿电影转移注意力。

要知道她此时怕得要命,如果车停得不是太偏,附近哪怕能看到一家最简陋的客栈或酒店,她也会不要命地冒雨跑下去投宿,可是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她无处可躲。

韩江把她拉上双人床铺,电视上正放着他下载好的美国电影,乱糟糟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他示意她可以跟他一样,斜靠在床头很舒服,可是他摊手摊脚,一只手臂几乎横跨整个床头。

林入云把他的胳膊推开,没想到靠下去的瞬间他又快如闪电地伸出来,最终还是揽住她的肩膀。

她欲挣扎,他嘘一声,“安静——”

时值九月,夜色寒凉,而这个男人的怀抱异常温暖,他的肩膀也很宽,遒劲的肌肉给人强有力的安全感。

她犹豫了下,没有再推拒,顺从地将头枕在他的肩窝处,像一只瑟缩的小猫。

他把被子移过来一半,盖在她身上。

电影里的人乱七八糟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风声雨声打雷声仿佛渐次远去,他在她和外界筑起一道坚实的壁垒,而她知道,他值得信赖。

不知什么时候,一道炸雷似乎就在头顶响起,她在朦胧中全身猛地一颤,韩江把她僵硬的身体紧紧搂在怀中,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别怕,我在。”

她心中释然,反手搂住他的脖颈,将自己更紧地贴近他的胸膛。

这次换他全身僵硬,她在黑暗中模糊地搜寻他的唇,一个喘息甫定的热吻之后,他接替了主动权。

林入云不是没有谈过男朋友,但一直不曾突破最后的底线,而这一夜,她把自己全然交付给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韩江给了她太强悍太激烈的爱,一次又一次,直到黎明前才放她全身瘫软地昏死过去。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依然被他紧紧搂在怀中,睁开双眼的一瞬,她看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神情跟往日截然不同,眉如春山煦,眼似秋水柔,山水之间,温柔如斯。

林入云猛地推开他,脑中警铃大作。

“猪头,起床啦!”他笑着跳下床铺,把她的卫衣一把扔在她头上。

这样嬉笑不正经的韩江才是她熟悉的那个男人,好吧,她承认自己怂,既觊觎他的美色,又怕他从此纠缠不休。

而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敏感与机智,他曾说过他不会让一个猪头负责,而此刻他喊她“猪头”,是旁敲侧击她不必担心吗?

不过好在已经到达拉萨,她不日就可以飞抵成都,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离开。

12

林入云通过手机APP买好了隔天回成都的机票,敲定行程之后,她压力全消,跟韩江吃了拉萨特色美食,然后相约参观布达拉宫。

第一眼看到那座巍峨雄浑的宫殿时,林入云被深深震撼了。

殿宇嵯峨,气势磅礴,又兼壮美神秘,主题建筑分白宫和红宫,主楼共13层,高115.7米,由寝宫、佛殿、灵塔殿、僧舍等组成,共有阶梯1080个。

林入云骨折初愈,从爬第一层台阶开始,韩江就禁止她迈腿,他在她前面半蹲下来,示意要背她。

林入云怎么也不肯上背,这算什么呀,她又不是残废,干嘛要别人背,周边游客又会怎么看她?

韩江却执意要背,他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平地走路也不能过量,更遑论这么陡峭的台阶?

林入云拗不过他,最终还是被他背着登上了一千多级台阶。

饶是韩江体力过人,登到最高处,汗水也打湿了衣衫。

两人站在红宫的最高点俯瞰整个拉萨城,但见蓝天湛湛,白云悠悠,雄奇古城尽收眼底,美得令人屏息敛气。

韩江侧过头来打量她,“喜欢吗?”

“喜欢!”林入云觉得自己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是第一次进藏,第一次登上布达拉宫,心中的激越和澎湃不言而喻。

“喜欢就留下来。”他淡淡地转过头去,淡淡地开口,然而林入云听出了他话语中浓浓的邀约之意。

喜欢,就留下来,跟这个苍鹰一般无拘无束的男人一起,浪迹天涯。

可是,那真的现实吗?

她离开成都不过月余,已经开始疯狂思念那里的麻辣小火锅,要好的三五闺蜜,热闹的KTV、电影院,以及方便快捷的地铁……

她也许会被西藏的美景震撼,但最终,还是会回归到熟悉的都市丛林,她属于那里,属于繁华的俗世,滚滚的红尘,她憧憬在那个最宜居的城市里寻找到一个爱她她也爱的男人,生一个或两个宝贝,过着烟火俗世的幸福生活。

而身边这个不自由,毋宁死的男人,给不了她这些。

他们之间隔着天堑般的距离,注定只能相交一时,而不能并行终生。

参观完布达拉宫,两人又去爬了药王山,还是韩江一路背着她。

饶是如此,晚上回到房车,林入云还是累得够呛,韩江出去了两个多小时,大概是去夜跑,她趁机闭眼休憩了一会儿。

等到韩江回来,居然戴了一副太阳眼镜,而且上了车也扮酷,死活不肯摘下来,林入云只能随他。

熄灯之后,他们拥抱,接吻,林入云在他嘴里尝到甜腥的味道,她抚摸他的脸,眼角有伤痕,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里涌出泪来。

一夜缱绻。

次日她起床,发现床头放着一只精巧的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对藏银镶嵌红宝石和绿宝石的戒指。

韩江刚刚洗过澡,用毛巾擦着头发,仅仅经过一夜,他眼角和嘴唇的伤痕已经不太明显,看到她打开首饰盒,他含笑问道,“喜欢吗?”

“送我的?”林入云也笑着,装作不经意道。

“嗯。”

“多少钱买的?”

“切,问价可就俗了,反正不贵。”

林入云看了首饰盒上的品牌,打开手机刷了刷,官网上,那两枚戒指售价两万三。

她把手机推过去给韩江看,后者神色明显有过一瞬的慌乱。

“你哪有钱买这么贵的首饰?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为什么会受伤?”

“……”

“听说很多个城市都有赌博性质的非法拳击赛,奖金高,无规则,几乎每场比赛都有人受重伤,你是参加这种拳击赛了吗?你不是说自己讨厌打拳吗,为什么又跑去打黑拳,你说呀你说呀……”

林入云举起拳头捶着他的胸口,一边喊着一边泪如雨下。

韩江把她拉进怀中,吻着她短短的发,一言不发。

“我订了明天回成都的机票,我明天就要走了,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了,你别为我再去做傻事,受伤了怎么办,下不了赛场怎么办,你不是最爱自由吗,伤了残了就再也没法浪迹天涯了……”

林入云心中有着隐隐的期待,她希望他能对她说,他会跟她一起走,会放弃这种随遇而安,遁世放逐的生活,可是,他自始至终薄唇紧闭,一言不发。

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无法折断他想要自由翱翔的翅膀,他亦无法诱惑她放弃红尘贪念,他们注定,分道扬镳。

那天两人哪里都没去,只是窝在房车上,一起包了顿饺子,他剁馅,她和面,两人一起包,不知是谁手艺不过关,最后下出来全成了片儿汤。

可是那顿晚餐,简直是世界上最美的美味,值得一生回味,与回忆。

次日清晨,林入云早九点的机票。

韩江送她到机场,微笑着挥手,道别,林入云一路强忍泪水,直到登记之后,才坐在座位上,掩面痛哭。

加速,起飞,飞机全力抵抗重力,而她,究竟在抵抗什么?

番外篇

01

飞机凌空划过。

机场外,韩江坐在越野车顶,目送那架庞然大物载着他心爱的姑娘,消失在极目远眺的尽头。

一种难以形容的剧烈的心痛袭来,他手捂胸口,吭地一声闷咳,嘴角沁出血来……

地下黑拳赛场上,他受了伤,毕竟他有三四年不曾经过正规训练,而对手都是为了巨额奖金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亡命之徒。

没有规则,没有裁判,直到一方将另一方打倒,再也爬不起来。

胜者赢得一切,金钱、狂呼、呐喊、热烈的聚光灯、蜂拥而至的更高金额的拳赛邀约……而输者,轻则重伤,重则毙命。

他以为自己永不会再走进那处黑暗的所在,登上那方嗜血疯狂的赛场,没想到,为了那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他最终还是破了戒。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不停在破戒。

说好不载单身女人的,说好不自寻麻烦,不会为了任何陌生人置自己于险境……

在遇到她的三个小时之内,他严防死守的规定势如破竹般被一再打破。

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把她的行李扔下车,毅然决然驶离医院。

他从倒后镜中看着她怔怔地站在医院门前的路灯下,纤弱的身体,无助的目光,狂风吹得她摇摇欲坠,他目光阴沉地看着她跌坐在地,双手捂脸,似在无声地啜泣……

他的车速越来越慢,直到最后狠命地砸了一把方向盘,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回头去接那个该死的女人。

因为痛恨她的麻烦,更因为憎恶自己的心软,他的语气异常凶悍,“一千元,拉萨,去不去?”

她拄着拐杖像欢喜的雀儿扑棱棱飞过来,“去的去的!”

多年之后,他仍记得她那双闪亮的眸子,像是漫天星辰的光芒落入其间,他并没有意识到那个瞬间自己的心变得柔软,就像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起身将她迎入车内,体贴地安置在卡座沙发上,并温柔系好安全带。

是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从那刻开始沉沦。

他只是凭借着一种雄性诱哄雌性的本能,一路上百般拖延,千般诱惑。

他像拙劣的开屏的孔雀,可笑地卖弄,想要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却不自知。

在她被那个流氓殴打后,他差点就要失控将那个人渣打成残废……

她痛苦呻吟的样子明明让他心如刀割,却偏偏要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讥讽调侃,是的,因为他怕自己被她看出端倪。

是谁说的,先动心的人最惨,没资格吃的醋最酸。

一个月,他用龟行蜗爬般的速度抵达拉萨,他给了她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爱上他。

可惜最后,仍是兵溃如山。

拳击场上他也许有信心攻无不克,但是对付女人,他没有任何经验,只是凭借本能捧上真心,在能力所及的范畴之内给她最好的一切。

而当她终于无视地走过,他的心凋零破碎了一地。

她走的时候他没有挽留,所有的挽留都写在行动里,写在不舍留恋的目光里。

他不挽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

02

只是他没想到,她做得更绝。

他买给她的戒指,她并没有接受,而是悄悄放在房车的储物箱中。

在她登机之后,他接到她的微信短消息:戒指放在仪表盘下的储物箱里,以后送给值得的女孩子吧。再见。

他愤怒地打了一长串话点击发送,微信却用一个大红色的感叹号提示对方并非好友。

他打电话,显示号码被拉黑。

他不甘心地再打,又打,手机终于关机。

飞机划过长空的那一瞬间,他坐在房车顶部,激愤之下,咯出血来……

03

足足一个月的时间,他自虐般地把车开到西藏、新疆和青海之交的无人区。

从羌塘到阿尔金山,再到可可西里,他拍下无数如梦似幻,风光绝美的自然风光。

可是当他死守数天,终于捕捉到梦想中的影像,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获得强烈积极的,充沛丰盈的自我满足感……

他觉得自己要废了。

就像天上展翅翱翔的鹰,却像风筝般被一根无形的线所牵引,无论他飞得多高,多远,那抹牵挂让他再也无法散漫不羁。

又过了四个月,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左冲右突,与自己挣扎抗衡几近半年,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他开始疯狂在网上搜寻她的信息。

并不难找,他知道她的手机号码,轻而易举从手机通讯录上查找到她的微博,点击关注。

她的微博就像碎碎念的日记本,他从最近开始朝前倒着看她的博文。

她说因为自己太瘦,医生让她多多锻炼身体,促进食欲;(?)

她说周末再次被迫搬家,不开森地诅咒房东唯利是图,最好拿着突然上涨的房租去看病;

她说因为公交太挤,身体不方便(?),所以辞了工作,在网上帮人接单做淘宝设计;

她说为了省房租,不得不搬到更狭小的单身公寓;

她说去医院做检查(?),很高兴一切顺利;

她说拒绝了新同事的表白;

她说要好好攒钱;

她说……

她其实没说什么,只是上传了一张胎儿的胚芽B超图。

韩江看到这里,彻底惊呆了!

模糊的彩超图上,小小如同豆芽般的胚胎散发着强亮的光芒。

诊断报告上的时间是他们分手之后一个月,而他无比确定,那个刺得他双眼发红的强光小豆芽,就是他的种子,他的宝贝!

当天晚上,他马不停蹄地朝着成都赶。

市内限高,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全副身家停在郊区外的付费停车场。

他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在车水马龙,繁华喧嚣的陌生都市找到她的落脚点。

其实她曾经在微博上发过定位,只是他远离城市,远离现代文明已经太久太久,久到不得不重新熟悉地铁、公交和各种打车软件。

他风尘仆仆,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正看到她挺着已经隆起的肚子,从小区慢慢走向不远处的公园。

五个多月不见,她还是那么瘦削,除了腹部高高隆起,其他部位都瘦得可怜。

肌肤恢复了原先白皙的色泽,尖尖的瓜子下巴我见犹怜,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乌涟涟的……

她是有多瞎,竟然想用这样的一张脸女扮男装?

他是有多傻,居然以为随着时间流逝自己可以真的放下她。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然融解,破冰的洪水卷起滔天巨浪,不断冲刷着、拍打着他自以为壁垒分明的堤坝。

04

三天之后,他站在门外,轻扣她的房门。

她穿着宽大的家居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半拉开房门,伸出一只手,“谢谢小哥,今天来得可真快!”

他牵住那只手,单腿抵住房门,欺身而入。

她的低声惊叫还未来得及出口,就被他拉进怀中,紧紧抱住。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泪盈于睫。

“你就每天这么叫外卖摧残我的孩子吗?”

“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不关你事!”

他吻住她的唇,辗转肆虐。

然后喘息着稍微分离,“是我的孩子吗?”

“不……”话未出口,他再次低头,激烈的狂野的一个吻,仿佛饥渴已久的人,突然寻到甘甜的水源,他几近贪婪地攫取她的美好。

林入云想要推开他,奈何他的禁锢像钢铁般强悍,她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俄顷,她在他的攻城略池下缴械投降,反揽着他的脖子,被动地回应着他的激烈。

直到她因缺氧而双腿发软,他才稍稍放开了她。

“孩子是谁的?”

“……你的。”

“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她满含泪水地抬头,“我不想杀死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并不意味着我对你会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望,韩江,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这个孩子我会一个人抚养,ta在法律上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你尽管放心去浪迹天涯,孩子不会让你负责的。”

韩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觉得,在被你蛊惑之后,我还能随心所欲去浪迹天涯吗?”

他推开窗户,指着停在下方的一辆SUV,“房车我卖了,换了辆城市越野,但我没有户口,上不了成都车牌。”

他又自裤兜中摸出一张卡,“这张卡里有一百七十万,原本想买好了房去接你,但因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地段,什么户型,所以我没有自作主张——”

林入云半张着粉唇,呆呆地看着他。

“从前在书上看到一句话,我以为是瞎掰,后来才觉得,人家说得没错——”

“什么?”她继续呆呆地发问。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你的心会变得很软很软,会想要结束漂泊的状态,回归安定。”

林入云的泪,哗一下涌了出来,“这样会不会对你不公平?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这个孩子绑架你,我……”

“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韩江,我何德何能,会遇到这么好的你……”汩汩的小河在林入云脸上奔涌,韩江伸出拇指不停替她揩试。

“城市是你的主场,而荒野是我的,我们可不可以,过段时间交换主客场?”

“好。”她噙着泪水,抬头看他。

下一瞬,她被他带进怀中,“再让我抱一下,就去给你们娘俩煮饭。”

林入云又哭又笑地偎进他的怀抱。

爱是光,是自愿被束缚,是念及某人就忍不住唇角上翘的喜悦,是想要厮守终身的贪念与依恋……

爱,是温柔又有力量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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