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自己系着红领巾气宇轩昂地走进一年级的教室,这里的老师不认识我,同学们大多很陌生,我的过往没人知道,我想我可以有朋友了。
课间的时候我和班上的男生似乎都能玩到一起,我们下课后都挤在操场上玩老鹰捉小鸡,老母鸡后面可以有很多小鸡,所以我加入进去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妥。只跟着前面同学的步伐左右摇摆就能体验游戏的乐趣。
我区别于同龄人的灵敏被无限放大,很快我变成了老鹰,后面的小鸡被我一抓一个准,他们累瘫了在地上气喘吁吁,前面的两个男生爬起来一脸敬佩地对我竖起大拇指。我突然有一种不可一世的快感,从此这两个男生成为我短暂的朋友,或者我自认为的跟班。
我们在上课的时候偷偷传纸条,讨论怎么抓龙虾,怎么钓田鸡。我们的字歪歪扭扭,拼音也写不连贯,脸上偷摸的笑却也藏不住。
班主任轮流喊我们进办公室,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子,满头当时时髦的卷发,微胖,眼神咄咄逼人。在她厉声质问中我们个个低头认错保证绝不再犯。出了办公室的门却是挺胸抬头,没有半点不安,刚才的承诺早已抛向九霄云外。
下课后我们三个并排从厕所出来,其中一个男生突发奇想地对我说:
“你要是能进去女厕所呆上一会,我们就叫你大哥。”
他没说完,另一个男生就大声附和:
“我同意!”
我先是不作答,只是拍了拍胸脯为自己壮胆,表明自己的立场。我知道自己当时心底所想:不就是进个厕所么,和进男厕所有什么区别,我怎么可能丧失这次做大哥的机会。
我走到女厕所门口慢慢地探过头去,放眼望去黑漆漆的,没看到人。身后的两个男生推了我一把,我往前一个踉跄摔倒在里面。吱嘎一声,旁边隔间的门打开了,我的班主任正拉上裤子出来,我看到她穿了条红色的棉裤。她冷漠地盯着我,我被她盯得发毛,顾不上说任何话,爬起来撒腿就跑。厕所外两个男生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几天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我想老师会不会告诉我的父母,或者是把我送进少管所,我会被几个穿着制服的人从家里架走,我这一定是犯罪。父亲的面子肯定又要丢了,伯母会讥讽我,爷爷奶奶会唾骂我,堂姐会离我更远。
我惊慌地夜不能寐。
两个男生搓着手过来问我看到了谁,我默默走开,没有搭话,我依旧没有朋友。
好几天风平浪静,直到那天在班主任的课上迟到了,铃声响起三分钟后我才匆匆走进教室。
她以我迟到为由,只让我站着上课。她说这话时候散发出来的笃定气息不容反抗,此后我便在班主任的课堂上站了整整一学期。
二年级的我终于摆脱了她,她冷漠的不可靠近的眼神让我稍一触碰便心生胆寒。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头成了我的班主任,他站在讲台前唾沫横飞,时不时闪动他那雷达般的双眼紧盯着我们。
这眼神似乎是班主任的标配,底下的人鸦雀无声,没有人敢注视他的眼睛,他能看穿所有人。
那次期中考试,我把试卷填得满满当当,轻而易举答出所有题目。我以为这次能有个体面的成绩,没想到发下来的时候却是零分,原来我没有写名字。我又成了全班同学的笑柄,和幼儿园时期一模一样。
他们看着我肆无忌惮地大笑,像极了我摔倒在伯母家门口,她在堂姐身后的捧腹大笑。
我好像一直是在欢声笑语中长大的,只是那种笑意味深长。
我把红笔学着老师的字迹在0前面添了个10,甚至颜色也没有任何差池,我看着耀眼的分数,它散发出来的是令人着迷的气息。
我以为天衣无缝,还可以得到父亲欣慰的眼神以及长辈们对我投来短暂的满意目光。没成想班主任来我家里家访,父亲接待了他。
他们聊了什么无关紧要,我只知道接下来父亲要说的话像一座大山压在我身上,压了很多年。每每想起这句话我都会痛苦万分。
父亲送走了老师,我看到自己呆在原地手足无措,等待父亲的谩骂。很反常的父亲没有厉声骂我,一天的工作让他累得睁不开眼,他闭着眼很久,屋内气氛诡异,我倍受煎熬。良久,父亲开口了,他说: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真让我丢人。”
父亲似乎再次觉得颜面尽失,他说完没有吃饭便去房间睡觉了。我感觉自己孤立无援,我去找母亲,母亲也不理睬我,只叫我过去吃饭,吃完好好写作业。母亲知道这次是我错了,父亲没有动手打我,她便不会帮我。
班主任家访知道情况后,把我的试卷当做反面教材张贴在后面的黑板上,它在每月更换的板报里穿梭,始终未被揭下。
同学们都盯着我说笑,我一整个学期都不敢靠近后面的黑板,那里仿佛总会传来低语,令我不寒而栗的低语。
我感觉目光不怀好意地聚集,让我变得敏感和脆弱,又变得渴求另一种目光,那种关怀的充满爱意的目光。
我回顾过往,原来我已经在很多人眼里看到过这种目光,有父母有樊小美有周熙还有孙姨,只是我牢牢记住的只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