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左转的那条街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画廊,林凯是其中一家店的老板。
他在店门口摆了一张懒人藤椅,藤椅前放一个大排档用的黑色风扇,我有一次路过,发现风力大得跟在发电似的,还好他吨位在那,不然就得直接上社会新闻了。
虽然林凯是95年的,但却已经具有了一种老艺术家的气质,除了体重,他的发量也功不可没,我一直在想今后关系再熟点就给他送一瓶霸王,把我们的感情直接推向另一个高度。
我第一次进那家店是因为看到门口的橱窗里摆了一副油画。
我端详了许久,问藤椅上的男的。
“这画的是啥花呢?”
那男的瞟了我一眼,抬手摸了摸头发,说:“这是一个人。”
我有些尴尬,觉得上次在停车场被两个人同时指挥都倒不出来车的尴尬已经不算什么,毕竟那时还有车窗挡着,现在我和他之间就隔着一台像是随时要起飞的风扇,我只好继续对话。
“艺术艺术,那从哪看出是一个人呢?”
他站起来,走到画前,用手在上面比划。
“这样看,从这个角度,能看出来吧?”
我绞尽脑汁,然后摇头。
他又比划了几下。
“这样呢?”
我还是摇头。
“有点抽象,你不要以现实比例去看,抽象一点,能想象了吧?”
我茅塞顿开,早说抽象不就完了吗,亏我刚刚还在找哪是头哪是腿,抽象的话范围就宽泛了,瞬间从唯物到了唯心,整个画在我眼前一下就清晰了起来,原来抽象是这么的具体。
我点点头,说:“看出来了。”
他也点点头,又重新坐回藤椅,说:“买吗?”
“你这个是卖的啊?”
“不然呢,你以为我搞慈善的?”
“我以为里面那些才是卖的,这是展览的。”
“店里最吸睛的才摆出来。”
“哦,多少钱啊?”
“699。”
“哦。”
一时间双方都没有说话,只剩那台风扇快速转动的声音,夏季的热浪被扇叶搅了个七零八碎,传到身上一阵热一阵凉,跟着了风寒似的。
他开口,说:“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等它不那么吸睛了,我通知你。”
我如获大赦,这样不给顾客压力的老板是绝对的好老板,我赶紧掏出微信二维码,在他发来的验证消息:风雨画廊,林凯。后面加了个:良心老板。
等我渐渐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快过去一周了,我看着良心老板发来的11条促销信息,面无表情。
转天,代替一天两次的营销文案,良心老板发来了一句正常人类的话。
“那幅画放进去了,你还要不?”
“多少钱?”
“599。”
“不要。”
隔着手机,互联网让我做回了自己。
“历史最低,机不可失。”
“我相信它还有被放进地下室的一天。”
林凯没再回我,估计在懊恼微信营销怎么对我一点用都没有,第二天下班,路过店门口,碰巧就跟他对上面了。
“下班了?”
“是啊。”我看了看他一如既往的姿势,“吹着呢?”
“是啊,热啊这个天气。”
“你整个空调啊,这台风扇的转速,老让我想起中学教室里的吊扇,我生怕它甩脱了。”
他哈哈一笑,说:“结实的很,甩不脱。”
“行吧。”
“哎,那画,再给你便宜点?”
我早在跟他对话之初就猜到了会有这一刻。
“你昨天不是就说已经是历史最低价了吗?”
“哎。”他又哈哈一笑,“我看你挺喜欢,可以再讲讲嘛。”
我心里再次对“良心老板”这四个字进行了一番唾弃。
“便宜多少?”
“哎,那你说个价,我也不知道你咋想的。”
“你说吧,能便宜多少?”
他豪迈地挥挥手,说:“你说你说,你开个价。”
“这…”我想了想,“50。”
林凯后来说,他当时就只想说一个字,但他说他又是一个很含蓄的人,所以他只是瞳孔地震了几下,然后咧开嘴角,笑了。
我记得我也笑了,两人的笑声和风扇的呼呼声交相辉映,一切已不言而喻。
之后没几天,那幅画以799的价格卖给了一个游客,游客大叔把画抱走的时候很开心,因为他足足砍下了300块。
知道这件事以后,我一边对林凯刮目相看,一边修改备注,改成:无良商家,同时产生了一个疑问。
“你为啥第一次给我报价只报699?”
“你看不起我?”
他过了很久才回复,内容简短,表意清晰。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