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帝王搞个颁奖,雍正应该毫无争议的获评“最勤勉帝王”奖,他的个人简介里,除了摊丁入亩、耗羡归公、改土归流、设立军机等等说烂了名词,还可以加上这样一句:在位十二年零八个月,仅汉文奏折朱批就超千万字,日更数千字,鲜有断更……
什么?你也是?
人家手写的,用毛笔!
人家白天日程满满,深夜灯下写作,不到十一点不睡觉的!
什么?你也是,你十二点才睡?
年轻人睡那么晚干嘛?话说人家三点钟起床了……
想想也觉得太沉闷了,所以皇帝偶尔也撩一下,
比如这一篇:
雍正九年十月初三日策旺扎布等跪请圣主万安。
朱批:“尔等如此使朕畅快,何疾不治,何病不除?朕躬甚安,已痊愈。朕之亲切宝贝尔等俱好么?”
尔等亲切宝贝们感觉如何?
反正我已自动圈粉。
顺便说一句,雍正七年冬到雍正九年夏秋的患病,是四爷的一劫,已经严重到准备后事的程度。道士贾士芳就是这段时间奉诏进宫的,先因有疗效而被封赏,后因行为怪异而被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经过怎样的治疗才得以康复,我们已无法从现有文献中找到答案。
批陈时夏折:“灯下草笔,莫哂字丑文拙也。”
“字丑文拙”?你是认真的么?这就是传说中高段位的自黑圈粉吧?
批王国栋奏:“此朕几案上所污,恐汝恐惧,特谕。”
暖暖的很贴心,有没有?朱砂打翻了洒在奏折上而已,君主的一点举动都会被臣下过度解读,多嘱咐一句话就不会吓坏宝宝了。
批石文焯折:“喜也凭你,笑也任你,气也随你,愧也由你,感也在你,恼也从你,朕从来不会心口相异。”
我发自内心全然的接纳了你,如果这还不是爱……
来看那个最著名的朱批:
批田文镜折:“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勉之!”
朕就是这样任性!就是这样萌萌哒!
时任河南巡抚的田文镜上“奏谢着部议叙买米微劳折”:称:
“买米一事,臣实愚昧无知,并不识如此料理方勉贻误。此皆迭蒙圣恩多方教导,臣遂不揣具奏请易小麦,并非臣有一得之愚可以仰邀旷典。……何堪复蒙皇上因办理此事着吏部议叙,清夜环思,圣恩愈重,臣罪俞深矣。”
看看人家田文镜,虽是套话,却说的非常诚恳、老道、有分寸。
而雍正竟对这例行的谢恩折批写了这样慷慨激越的一段话。
难道秀恩爱真的不需要理由吗?不是的。
之前,朝廷在河南、山东买米运送江南,田文镜奏称南方人民吃不惯小米,建议调运符合他们口味的粮食,比如小麦。而大学士张廷玉、朱轼等人说小米那么好吃,我们都爱,南方人民怎么会不爱?雍正采纳了张廷玉的意见。结果南方人民确实不爱,朝廷一片好心却险些没有办成好事。这可以简单的解读为基层出身的田文镜比两位大学士更了解南北方饮食口味的不同,但雍正的想法更复杂,可能也更符合实际情况,他认为这是张廷玉、朱轼对田文镜的挟私报复,因而力挺田文镜。
为何会有挟私报复之嫌呢?四爷批田文镜折情话多得不要不要的,我们先来欣赏几条。
批田文镜:“卿之是即朕之是,卿之非即朕之非,其间有何区别?”
批田文镜:“……凭谁动你一毫毛,朕无能也。”
四爷,你对这个田文镜的宠溺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你自己知道吗?
还是给田文镜的,这确定不是情人间的赌誓?
“朕生平从不负人,人或负朕,上天默助,必获报复。”
四爷放心吧,田文镜他不会负你的,除了你他真没有别人!
他们家往上数三代没出过正经当官的,田文镜本人监生出身,也就是说,他从未在科考中取得过成功,混官场最重要的同年、同门、同乡关系,他统统没有,也不可能有。这样一个人在宦海中沉浮,不说他一定会被淹死,说的客气一点,至少看不到他有何长风破浪的可能。所以,他五十多岁还是个小小郎官,是特别符合常规剧情的。但接下来就出现了戏剧性的反转。雍正元年春天,山西境内灾荒,官员瞒报,田文镜只是办差路过山西,回京后却能向雍正如实奏报。忠君不欺,直言不惧,六亲不认,立即得到雍正欢心。
田文镜从此开挂了,在得罪一切同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刚到河南署理巡抚,就遇上封丘罢考。河南学政张廷璐是张廷玉的弟弟,纵容生监罢考,田文镜不畏权势,如实上奏,得罪张廷玉、朱轼等一票中枢高层,难怪人家伺机给他小鞋穿。
年羹尧气焰最盛的时候,他也没给过面子,因此被年羹尧中伤过。隆科多正得宠的时候他也弹劾其贪婪。他们倒霉了,田文镜更是踊跃的痛打落水狗。
钦差来了,他冷着一副脸。送礼?没听说过!钦差大臣们认为他目中无人而到雍正面前参奏,反而令他大获赞赏。
后来他与雍正的另一个宠臣李绂互参,更是站到了整个士绅阶层的对立面,完全使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打击贪官、追缴钱粮、推行火羡归公是不遗余力的,由此留下“酷吏”恶名,朝堂上下一片骂声,却是雍正口中的“巡抚中之第一人”。雍正为他专门设置了河南山东总督一职,加太子太保,后来还兼任河北总督。
田文镜原隶汉军正蓝旗籍,正监旗在下五旗,他不满足于此地位,向下属透露过这种心情。雍正听说了,将他拨入上三旗,愿入哪一个旗哪一个佐领,由他自己挑。结果田文镜入了正黄旗。别以为这个事情过了就过了,四爷可不依不饶呢,他在田文镜的奏折上朱批“嗔怪”:
“君臣之际,恩义兼崇,一切衷曲,皆当剖析直诉,朕甚嗔汝,为何不以实告?……嗣后更有为难不得已处,慎毋如是含而不吐。”
情意绵绵娇嗔的既视感有没有?
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田文镜后期也只报喜不报忧,各种“祥瑞”报起来没完没了,瞒报河南灾情,后果严重。纵然这样,雍正还极力为他撑腰,说他是“实心任事之大臣,必无漠视民艰之理。大约因伊近来年老多病,精神不及,为属员之所欺瞒耳”。把责任推到下属身上,这让下属情何以堪?攻诘他的人被雍正说成是“摇唇鼓舌”,禁止议论。
田文镜最终不负四爷,因为他“报效”在了任上。雍正给他盖棺定论:“老成历练,才守兼优,自任督抚以来,府库不亏,仓储充足,察吏安民,惩贪除弊,殚竭心志,不辞劳苦,不避嫌怨,庶务俱举,四境肃然”,谥号“端肃”。
你唯我独尊,我护你始终。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重要的事要说三遍,三遍!
可惜,与另一位小伙伴的缘分就没有这样圆满了。下次我们来聊聊,雍正与年羹尧,奏折朱批里的相爱相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