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称:赤王的佩剑
一、开端:某地的少年
少年持竿垂钓。
竿是新砍的竹竿,墨绿、油亮。
河水并不深,而且清澈见底。从少年坐的那个高度,可以远远的窥见水中的鱼儿在鹅卵石上嬉戏。两条,三条。乌黑的姿态。突然间进,突然间退。似乎对少年,和少年的饵食并不感兴趣。也没有舍身成仁变成一锅如牛乳般浓郁的鲜汤的意思。
这里的景色很美,充满着厚重历史感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小桥。缓缓的流水,不知名的鸟儿飞过,会发出声音。而四围的低檐房子,更是足以衬托出这片苍穹下,朴素而低下的和谐。
水面下的鱼儿还在愉快的玩耍。
水面上的少年因为饥饿而烦躁不安。
如明镜般的河流,倒影出他英俊的面容。以及他身边那把锋利的宝剑。
宝剑放在视野之外的地方。少年现在用举动表明了他对宝剑的态度。
这就是个累赘!
就像少年是贵族一般。就像少年是贵族的后裔一般。就像少年是被攻灭的荆棘王国贵族后裔一般。
每次看到这把宝剑,少年就会想到自己的身世和无能的祖辈。以及对恢复辉煌的渴求。这比饥饿更让人不安。
它让人感觉焦虑。
可是少年必须带这它,它代表着传承和信仰。是这具行尸活下去,去拼搏,去渴求的一大支柱。这就是少年的脊梁骨。
事实上,它也是最值钱的物件。
漂洗一家衣物的老妇们,在距离少年很远的地方。这是为了避着她们,以避免她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会惊了本来就难以上钩的游鱼。
少年的烦躁深处是恐惧。对未来的恐惧。以及自身能力的怀疑。他的理智尚存,可以很好的控制住这种侵蚀人的情绪。但是饥饿让他的意识逐步模糊,不良的情绪在不断的增强。
精通兵法战术,能识形式大略。这些少年赢以为傲的资本,真的有用么?
我过得还不如那些小吏。
他们选拔吏,说是依靠出众的德行。实际上,根本没有统一的具体指标。选拔的官员,也不过是依靠自身的感觉和私念在行事而已。
在被亭长的妻子侮辱后,少年已经变得越来越像他所鄙视的失败者。悲观,埋怨。甚至还有点小孩似的委屈。
人们总是如此短视。在他委身为亭长的门客时,只求吃一碗米饭时,少年依旧受到了远远不及他才华的待遇。
亭长的妻子或许不知道,少年是他丈夫饲养的最贵重的一个宠物。少年迸发出的力量,可以死死的掩盖她,他,他们。可以死死的覆盖她,他,他们。
甚至往近了说,如果她丈夫需要,可以让少年随时拔他的剑,用生命去行刺,或是用生命去护卫她和亭长。
只是,愚蠢的肤浅,让她只看到了少年每一餐所多需加的粮米和菜汤。
于是,她用一套把戏,享受了侮辱人的快感,并获得了将一个空吃饭的动物赶走的成就。
一只鱼儿缓缓的探向鱼饵,并迟疑了一会。一口咬了钩。少年惊喜不已,猛的提起了掉竿。鱼儿使劲的扭动驱动,啪啪的拍打着水面。肥硕的样子,使得少年想忘怀自己是穿着衣服的开化贵族,只想充当一个可以一口咬下去,满嘴血淋淋的野蛮人。
少年习惯性的回头看了那把剑。发现剑的旁边,放着米饭和下饭的菜肴。
都是寻常米菜,但却格外的诱人。毕竟,它们冒着热气,散发出精心调配的香味。
吃吧。一个老妇告诉他。
于是少年将那竿生鲜的、还是食材的生鱼,甩到岸边粗糙的地面,捧起饭食,不顾一切的塞到嘴里面,一口又一口。有几次甚至噎得重重的的咳嗽。
就这样,一连数十天。这个年轻时,生活在荆棘王国土地上的老妇,日复一日的供给饭食给少年。
少年感到自己很窝囊,于是在一次开始吃之前,他向妇人承诺,日后会有原胜于其今日投入的回报。
老妇回答他,我不过是悲悯故国荆棘的王孙公子而已。没有乞求回报的意思。
失落和不被理解,再一次弥漫在了少年的内心。少年只乞求,属于他的机遇能存在,能降临,能抓住。
二、发展:鲜为人知的锋利
初始大帝四处巡猎,以求震慑被攻灭的故国余孽。以为千年难见的一统帝国稳定根基。然而,却讽刺的拖垮了帝国的核心,自己的身体。于是,在苦苦支撑下,终于心力交瘁的死于一次出巡途中。
新帝元年,无冕新王重新升起荆棘王国的旗帜,随后,令扶冕人四处奔走册封,招揽能为颠覆大业奉献的英杰。
荆棘王国的名将之后,大兽与小兽叔侄二人,击杀郡守,响应无冕新王。
少年在兽的军队渡过至清之河的时候,凭借一腔热血和建功立业的热情,一人一剑,欣然前往。成为麾下的骁勇之一。
少年曾经多次欲进入叛军核心,但大多以失败告终。
兽对攻伐征战的认知是勇气与力量,而少年则认为是谋划和计算。两者有着天然的分歧。
胜利因为帝国的苛政而来的轻易,少年尽管未受重视,但凭借其元老的身份,可以在可预见的未来里,成为一名不上不下的官僚。有点小钱,微薄的势力,一个颇具美色的妻子。
但少年并不想向其他人一样混吃等死,成为一头风口上会飞的猪。他的才华不允许他那么做,他的那把剑也不允许。
于是,机遇就这样来临了。
帝国元首在暴动的消息蜂拥而至的时候,曾经焦虑和犹豫过。然而,现在他已经展现出了先帝攻灭各王国所展现出来的气魄。
以他名义而战的王军战绩辉煌,剿灭叛军宛如猛兽追逐猎物。老兽可能有些许野性,但在真正的虎狼之师面前,也只是落下了被阵斩的下场。为他而战的勇士大多溃逃四方。
在这场充斥着毁灭和死亡的败仗中,他做出了败而不溃的举动:他带领自己麾下的士兵有序的撤退到了小兽的阵营之中。
小兽十分惊讶,高兴之余,亲自任命少年为自身的高级随从官。并带领着他,西攻王军,为叔父复仇。并带领着他,一个又一个的打翻了帝国的主力军队。
现在,少年凭借自身高级官僚的身份,可以在可预见的未来里,成为一名受人敬重的百战英雄。有着足够的资本,雄厚的势力,一个貌美的妻子。
但少年并不想成为一个他所鄙夷的投机分子。他的才华不允许他那么做,他的那把剑也不允许。
兽在屠杀完放下武器的帝国战士后,继续西进。一路上,进展顺利。心情大悦的兽对赦免的王军首领许诺,一旦自己进入帝国的核心腹地,他将亲手血刃暴君,并将他的直辖领地分封给他们。
少年曾经进言兽,这样做恐怕会激起腹地百姓的强烈仇恨。兽不以为然,一个像女孩一样貌美书生懂什么。
终于,趁着一次机会,一个无人在意的少年转而投向了被兽攻败的赤王。跟随被打得四零八落的赤军,往关外的蛮夷故地进发。
赤王被兽分封到世界的边缘。但少年依旧将赌注压到了赤王身上。这是机遇。
少年的才华驱使他那么做,少年的剑督促他那么做。他如果需要得志,就得先学会放弃。
三、高潮:赤色的利剑
赤王的甲胄与赤王是同乡,早年的时候,曾经贵为赤王的顶头上司。但在无冕新王发起暴动后,拒绝了拥立自己为王的众人,转而选择屈身辅佐赤王。
这个人不是愚民,反而有着令人敬配的自知之明。堪称人杰。赤王对这位同乡、昔日上司、拥立自己的元老,言听计从。
少年并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的分量。赤王的甲胄也并不了解这个少年的才华。
于是,赤王的甲胄向平常一样,形式般的慰问了这名归服赤军的将领。他刚被赤王任命为高级后勤官僚。
说实在的,这让少年失望无比。让一把锋利无比的刺刀,成为餐桌上精美做作的餐刀,世间最糟蹋的事也莫过如此。
少年也向面前的这个人展现了自己的才华,像之前的数次一样。只不过,这次是心灰意冷的心不在焉。
赤王的甲胄惊奇无比,发现这或许是可以带领赤色逆转未来的契机。
少年则谋划着在下一次兵士逃亡的时候,如何奔回自己的故乡,然后干一样无关紧要的事,讨一个老婆,安稳下来。
于是,在一个中转驻扎的小地方,美丽得像自己故乡的小地方。少年和其他人一起,向东方策马而回。
于是,听闻少年逃跑的赤王甲胄,惊慌失措,好像遗失了一份至宝,当即不顾一切的去追跑出可能已有数里远的少年。
于是,听闻甲胄逃跑的赤王,愤怒不已。好像丢掉了自己的臂膀一般。当即下令部属,务必把甲胄,无论是找还是捆,都得带到自己的面前。
赤王暴躁的等待数日后,甲胄终于返回,重归赤王麾下。他不顾饥渴疲累,胡乱的整理了衣冠面貌,边直奔中军帐走去。
赤王面见甲胄,又怒又惊,当即忘怀自己贵为人中之王的身份,像以前布衣时代时一样,毫无顾忌的破口大骂,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离我而去?你可是护卫我躯体的甲胄啊!是我分赏给你的犒劳还不够吗!是我给你的尊重信任还不够吗!
甲胄战战兢兢的回答:
我没有背叛您,我只是去追一个叛将而以。
胡扯!叛将那么多,以前跑的不见你去追,现在跑的也不止他一个,为什么只追他?
这个不一样,甲胄回答。如果您想逐鹿中原,与兽一绝雄雌,非这个少年的辅佐不可。如果您只是想困居这个化外之地,可以像放跑其他叛军一样放跑这个少年。我恳请您仔细的察觉这个少年,他的才华绝对值得一用。
赤王犹豫片刻,旋即召见少年,与其交谈。开始是无用的客套话,无非是饿不,冷不,身体好不。我会东征,现在只是蛰伏,倒是你不仅可以回乡,还可以锦衣华服而归。
慢慢的,两人谈到了时局,形势。筹划战略,漫谈时机。最后,不可避免的谈到了把赤王打得一塌糊涂的兽。
兽骁勇,仁厚,麾下貔貅百万,攻无不破,战无不服。然而,这都是一将之才,可以割地称雄,却不能霸统天下群杰。纵使其现在气势如虹,也不免面临无冕新王一样的结局。而赤王您不重视一将一人的力量,以统御诸将,知人善用。对人心的把控更是炉火纯青。纵使在将才这方面微微逊色于兽,蒙受惨败,也不必在意,赤王的性格能力,是天生做帝皇的人。
赤王大笑,与甲胄伏耳交谈,我要封这小子做将。
甲胄摇头,封将恐怕留不住这样的大才。
那我就封他做大将!做上将军!让他成为我的佩剑!赤王声色俱厉,信誓旦旦。
四、结局:猎兽的佩剑
八月,赤王下定决心,东出关中,开始酝酿与兽的决斗。
与赤王相邻的是前帝国上将军的封地。而割裂赤王与老上将的,是高险的群山。这两块封地之前靠着栈道交流。当然,在赤王败退到这个世界的角落的时候,他下令烧毁了所有与外界相连的栈道。即是为了迷惑兽,也为了防止老上将乘人之危的入侵。
这里虽然是被割裂的土地,但与外界交流的关系从未停止。商人会为了丰沛的利润自发开辟走私的小路,家属和情人为了相见或是相恋,会冒着死亡的危险,攀藤俯岩而过。
老上将的耳目就混杂在这类人的中间,探明一些必要的消息。这天,他们看到了熙熙攘攘的军士,开始缓慢的修理被烧毁的栈道。
稍微懂得思考的人都只知道,带着赤王意志的佩剑,将要攻入关中。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大多数人都弄不清楚他执行这个行动的时间、地点、方式。
现在,看到赤军的举动后,人们彻底明白了,赤王的佩剑是个蠢货。
关内的老上将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底下的平民对他恨之入骨,恨他辜负了腹地人民所建立的帝国。恨他与兽对阵时的无能,以及为了苟活,而眼睁睁看着兽活埋那些为他,为帝国死战的士卒。一旦赤军入关,他最好的下场就是痛快的死去。
御敌于关外是最好的结果。所以,老上将对栈道修理的进程十分关注。只有进展聊胜于无、工程量巨大这些字眼才能抚平他内心的恐惧。
赤王的佩剑此时正在行军的路上,带着部属们,走着险峻的小路,尚有不慎,就会坠入看不到底的深涧,被摔成一团模糊的血肉,以痛苦而无人知晓的方式死去。但如果顺利,他们将直通关内腹地,防线的后翼。这样的话,即便是最普通的军士,也可以得到远胜于他们数月军饷的犒劳。
这里的空气热而闷,让人难受得丧失信念。在这个好似蒸炉的天地里,佩剑感到愤怒。人们或许不知道,这个彬彬有礼的少年,一直在愤怒。
一位族中长者曾经教育过他,贵族不应该愤怒,像那些失意的布衣一样。大吼大叫,除了自己的孩子,谁也不会在意。人是吼不死的。更不要像那些骂街的泼妇一样,恶毒无赖。人们表面躲着她们,让她们获得近似敬畏的结果,实际上,鄙夷不屑。
你要做伟男子,坚韧的去承受,理智的去思考,要做出正确的举动去改变。记住,骂是骂不死人的。
赤军的旗帜开始在关内飞扬驰骋,百姓们欢呼着,奔跑着,互相传告着。争先恐后的领着赤军们去占领和攻略。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战斗,敌对的兵士有很多甚至倒戈向赤军们。
不久,赤旗便插满了城垣。老上将落荒而逃。
城垣上,赤军的统帅一人独处,背过脸去,望着天边的火烧云,热泪盈眶。除了近侍,没有人可以听到他微微的抽泣声。
五、尾声:赤色利剑的清算
赤王的佩剑回到故乡,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阴冷水汽的空气,然后下令部属砍了一支墨绿,油亮的钓竿,在河边垂钓。
那把利剑,被他别在了腰上。而他的周围环绕着卫士,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不得靠近。
在他那个视角,可以看到肥美的鱼儿一条又一条的簇拥着他的饵钩,争先抢食。
他就那么看着,并没有提钩。
当年赏他饭吃的老妇,以及驱走他的亭长夫妇,都被召到了面前,不知所措,而又焦虑不安的等候。
然后,老妇被赏了千金。亭长夫妇被赏了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