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蝉和冷帆就这样分开了,各走各的路。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冷帆挥了月蝉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月蝉脸上绽开,然后冷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蝉愣愣地受了那巴掌,直到冷帆转过街角,走得不见人影,她才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蔓延开来。月蝉没有流泪,心底反倒有一丝笑意浮上来,只叹了口气,冷笑了一声,也转身走了。孱弱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慢慢拉长又慢慢变短。消失。
冷帆转过街角,泪被冷风吹向耳后,干了,又流出来,又干了。左手不停地掰着刚刚抡过月蝉脸颊的手指,让它们在更痛中折磨自己。她停下来,转身看着不远处的月蝉,她希望她追过来,还她一巴掌,这样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可是月蝉走了,喊都不曾喊她一声。我们的友谊就这样完结了吗?冷帆恨起自己这只手来,她甩手向墙上摔去,疼。指甲裂了,血一滴一滴地顺着指尖掉落地上,溅开一朵朵花。
第二天,冷帆上班的时候,右手中指和无名指缠着厚厚的纱布,用唇线笔勾出指甲的形状,涂上大红色的唇膏,并排放在那里,像两个大脚趾一样粗笨得可爱。同事问起来,她只说不小心碰了,并没有很受伤,就想包得厚厚的,涂两个大脚趾给你们看。同事听了都笑起来,逗她说,不是今天想逃避劳动吧,可是有客人等着你呢。她微微一笑说,那我遣散她们好啦。
月蝉看到她手指的时候却狠狠地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皱了下眉头,就走过去,头也没回。冷帆装作没看见她,大声跟店长说,头,今天我改做咨询员,好啵?店长微微笑笑说,你做咨询员不都把顾客咨询跑了啊!冷帆只不管她说话,一屁股坐在前台,翘起两个伤了的手指,像模像样地梳起了头发。她把头发高高挽起,盘成一个馒头大小的髻儿,整个人立马干练起来。
月蝉收拾美容床的时候,谁都不理,把铺好的鹅黄色的单子抹了又抹,抻了又抻,谁跟她说话只是一味地用“恩”“啊”“呀”之类的词来回答她,别人问得无趣,便把所有的床都给她来铺。她只是不明白,昨夜那只手在她脸颊上刮过后还是好好的,为什么一夜间就包上了呢?听她说得轻松,说不定伤成什么样了呢!她怕胖,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一定不是刀切的。平时她喜欢穿破破烂烂的衣服,很多衣服都是她改过后才穿在身上的,难道是她昨夜改衣服剪刀碰破了手?不对不对,她是右手使剪刀,没道理右手受伤啊!一定很疼吧,一定比我的脸还疼……她来回穿梭着,始终不曾觑过冷帆一眼。
月蝉本来就不爱说话,加上一双单眼皮,眼睛立起来怪吓人的,是以同事们虽表面上过得去,却少了几个知心朋友。惟有冷帆了解她,亲近她,两个人一起上中学,一起上护校,一起学美容,一起在这家店里打工,圆自己的梦。现如今,两个人也行同陌路起来,本来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两个人,似乎因为昨夜那一清脆的响声而将两个连体婴儿分了开来,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中午吃饭的时候,同事们忽然问起冷帆,今天怎么没跟月蝉一起吃啊,你们可是从来都不分开的哦。冷帆微笑着说,是吗?偶尔也有不在一起的时候啦,今天她忙,我帮她带一份回去。同事们打趣她说,你们两个好成这样,怎么看都觉得有某种倾向哦。说,你们两个谁扮演男人,谁扮演女人?冷帆笑起来,用两个“大脚趾”指着她们骂着,你们这群死丫头,胡沁些什么,小心以后找不到男朋友。俺们可都是纯洁的小女生呢。大伙笑起来,冷帆似乎忘了手指的痛,吃得热火朝天。
吃完后,冷帆另外叫了份饭菜,拎在手里,跟同事晃晃悠悠地走回美容院。中午时分,美容院分外清净,也是美容师们休息的好时间,冷帆漫不经心地把饭盒墩在桌子上,走向卫生间。其实她根本没有尿意,去卫生间会路过月蝉的工作间,她想看看她在不在。月蝉的工作间门开着,里面连个鬼影子都不见,这死丫头,跑哪去了?饭都不吃!冷帆懊恼地嘀咕着,走回自己今天的岗位——咨询台。把桌子上的饭盒转移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又若无其事地化起妆来。
粉扑扑在脸上的感觉真好,轻轻的,柔柔的,像半月大婴儿的手臂滑过你的脸颊,不留一点痕迹。记得从前跟月蝉一起学美容的时候,为了提高化妆技巧,两个人就互相在脸上比画来比画去,直到两个人都很满意。那时没有多少生活费,大半都用于买化妆品和化妆器具,常常夜里饿了的时候,翻出白天储藏好的馒头,你一个我一个狼吞虎咽地弄下肚子里去,喝上一杯白开水,也不卸妆,就沉沉睡去。那时的日子虽清苦,却很美。两个人有什么吃什么,从不会为生活小事吵架拌嘴。只是月蝉,你太让我失望了!为什么偏偏要穿我的小鞋呢?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上班时间到了,却没有客人,同事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低声谈着什么,恬恬的氛围包裹着每个人,脸上都漾着幸福的笑。冷帆没有见到月蝉,撅着嘴舒了口气,这死丫头,跑哪去了,也不说一声。随即又自嘲地笑笑,人家凭什么……
月蝉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包,一个同事对她说,月蝉,你买饭回来了?小帆也帮你带了一份呢!冷帆听了心里一惊,心里暗骂,这快嘴婆,谁说我要给她吃了!月蝉只微微哦了一声,就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作间。坐在美容床上,月蝉的泪,悄然滑落。她揉搓着手里的塑料袋,看着它被自己的手指搓动得变形再变形。她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知道她会理解我的!
晚上下班时,冷帆在自己的储衣柜里发现一个塑料袋,打开来,却是两瓶云南白药和两卷纱布。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不用想,她就知道是谁她。她希望会有个小纸片,上面有几行娟秀的字,向她解释一下,为什么她要跟经理建议,不要她去做另一个店的店长的事情。可是,什么都没有。换了衣服出去时,早已不见了月蝉的影子。
时间很快,一位同事都已经起另一个店做店长很久了。冷帆和月蝉仍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同事们看惯了她们这种冷战,谁也不去劝,她们知道这种状况维持不了多久。
3周年店庆,也是这批美容师进店工作3周年纪念日,自然少不了一番觥帱交错,游戏赛诗唱歌讲故事更是此起彼伏。平日不爱多话的月蝉放喉为大家演唱了《朋友》,在这样的氛围下,“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这样的诗句最容易勾动人们的心弦,冷帆只坐着不动,送给月蝉的掌声未了,冷帆说,趁着这首歌,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很短,却很有意义。
以前,有两个人,她们关系非常好,总是在一起,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工作,有时有点小摩擦,两个人就都笑笑,就过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直到有天晚上,一个人打了另一个人一巴掌以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过话。打人的人认为她的好朋友给她穿了一双小鞋,让她失去了最佳的晋升机会,要知道,她为了那个职务,拼命讨好她的上司,结果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可是时间一长,她才逐渐明白她朋友的良苦用心,那时她还很小,经验阅历都不够丰富,物欲和虚荣却让她不择手段起来。如果让她去做那个职务,最后的结果只会打击她的自信心。那个朋友曾经劝她,她不听,一心要得到那个位子。当她知道她失去那个位子是因为她最好的朋友进的谗言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那一巴掌打散了她们俩多年来的友谊。她平静下来时,总是感觉莫名的孤独,就总想起两个人在艰苦中同吃一个馒头同喝一杯水的情景,她很怕那种情景和美好再也回不来了。现在她已知道自己错了,她想请她的好朋友原谅她,原谅她曾经的错和……冷帆没有讲完,有一双手紧紧地抱住她,下面的同事高声喊着,月蝉月蝉月蝉……
你能原谅我吗?冷帆轻轻问。
傻瓜,你从来都没有错。再说,你不是也故意弄伤手指了吗?月蝉为冷帆抹着颊上的泪。
我们还会一起吃馒头,一起玩吗?
当然!
耘菩作于2005年春 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