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千山千水
上一篇:第一章 【2】
第一章 4
叶之语气毫无波澜,仿佛所讲之事与自己并不相干,不过是从旁人处听来的闲话。
十六听着,心却平白一沉,只觉话中酸楚,压得人有些发闷。
他微微思索后,朗声一笑,另起话头:“那秦公子向来纨绔,居然能为你静心数月。不过他到底为何定要见你?”
说话间,目光从她头顶移到脚下,再移回头顶,戏谑道:“瞧你这懒散模样,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容貌,怎地迷得他魂不守舍?”
说起这事,叶之有些愤慨,她揉了揉两边太阳穴,叹气道:“秦家好歹也是殷商之家,怎会这般小气。我偶然路过,看那金桂开得茂盛,停留了片刻赏花。我想着,大好风景,没酒着实有些可惜,就顺了两壶桂花酿。当时随身没带酒钱,便留瑶琴作抵押,想着得闲时再拿银钱去换。谁曾想,酒壶刚开封就瞥见秦家人追出。这般小事也值得他追好几里地,哪有半分大户人家做派。”
十六听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可知,春社当日,他本预备向你提亲?”
“提亲?”叶之一愣,这可万万没想到。自己只当秦公子嫌瑶琴寒酸,不值酒钱,又怕她抵赖,才当着众人面要她还钱。“我只一心思量,偷跑出山喝酒之事闹得众人皆知,被师父知道可不好交代,哪有功夫管那许多。”
她细细回想春社当日,隐约记得那时着实觉得窘迫,放下钱袋,抱回瑶琴,拉起十六,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山上。按理说,秦冲收了酒钱,应该释然才是,可他当时的表情,似乎过于悲切了些。
看她眉头紧蹙的样子,十六不禁哑然失笑:“阿之,我知你人情世故一贯看得淡,但这次阵势闹得不小,秦家老爷亲自送了拜帖上山。如何跟师父解释,可得花番功夫。”
叶之握酒坛的手有点发虚,她凝神朝后山方向望去,月凉如水,远山娇长似眉黛,偶有微风拂过,激起波纹荡漾。
她忽然觉得有些发昏,层层酒劲翻涌而上,连带着周遭空气亦晕染开来:“师父此番进山可比寻常久啊,久点好,久点好…”
第一章 5
次日清晨,叶之被一阵穿云笛声惊醒,清透之音吹散林烟,韵味悠长,细听之下,知是师父所吹。
叶之昨夜宿醉,本已有些头疼,骤闻师父笛声,顿时头如斗大,磨蹭到门边,清清嗓子道:“师父何时归来,也不提前告诉阿之。师父回来,可有见过众师兄?今晨阿之有些头疼,想是昨夜没睡好。您且回房休息,阿之回头跟您请安谢罪。”
笛声停歇,有苍劲声音传来:“小阿之,那百年桂花陈酿,可还甘醇?”
叶之脑门上冒了一排汗,故作镇定:“师父所言,阿之不太明白。”
门外一声轻叱:“莫要耍甚滑头,十六已将来龙去脉讲得清楚,小阿之休再抵赖。”
十六这个混蛋,回头跟你算账,叶之心里暗骂,只得赶紧收拾妥当,打开房门,盈盈一拜:“数月未见师父,阿之甚是想念。”
抬眼望去,垂柳下,一张书桌,几方矮凳,平言宗师一身玄青衣裳,端坐树下,一手横持玉笛,一手轻扣石桌,目光如剑,看向叶之。
见师父许久未开口,叶之抢前一步:“昨日之事,纯属无心,十六师兄只说那是普通桂花酒,阿之怎知是百年陈酿,师父莫要怪徒儿。”
“偷跑下山,搅乱秦家,也是无心?”平言大师语气清冷,气势深沉。
师父今日可比往日严厉,叶之暗忖,脚下微微发软:“那,阿之确不知情…”
平言大师一拂袖,拍玉笛于桌上,啪的一响:“哼,你这丫头着实顽皮。秦老爷送拜帖是知礼仪,为师也不能坐视不理。今日起,你再不许出房门半步,且静等秦家提亲吧。”
“师父!”叶之大惊,脸色急得煞白,师父严厉,对她却多宠溺,每次发怒也只是装装样子,从没见过如此阵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才回过神来,眼中已蒙上一层水气:“阿之命苦,无父无母,外祖父也撒手西去。娘亲临终前,将阿之托付给师父,此生自当为师命是从。”说话间带着哽咽。
平言宗师瞧她瘪着嘴,鼻头泛红,哪有半点淘气神色,幽黑眼睛透着慌张,宛如惊了的小兽,像极她娘亲幼时模样。他心头有些泛酸,收回凌厉视线,伸手招呼她:“小阿之乖些,莫哭。你已不小了,做事还这般毛糙、不知分寸,为师如何放心。”
又长叹一声:“你且过来,为师有话嘱咐。”
叶之见好就收,快步走到矮凳旁,乖巧坐下:“师父这次怎地去了这么久?师父可要喝茶?清晨露重,有今春的新茶,正好驱寒。师父…”
未等她说完,平言宗师从宽袖里拿出一卷书简,递与她:“你且念来。”
书简入手很轻,显然是长途传递而来,展开却见八个大字:雍喈琴出,江湖祸起。
雍喈,这个名称叶之是晓得的,上古瑶琴,伏羲所制。
相传伏羲路遇五星之象,凤凰来仪,飞坠梧桐神木。那梧桐高三丈三尺,伏羲按三十三天之数、天地人三才,截为三段。上段音至清,下段音至浊,取中段叩之,清浊相济。
伏羲大喜,知是皇天降祉,施民以乐,遂取桐木中段,浸长流水八九七十二日,卜得吉日良辰,琢成乐器。
该琴内含阴阳两仪,外衔五行之术,能参悟天地,观仰神明。琴声清越,穿透天地,如凤凰啼鸣,雍雍喈喈,引百花齐放,百鸟附和,取名“雍喈”。
后受王母所邀,奏曲瑶池,感天动地,遂唤“瑶琴”。
约摸三、四十年前,传言此琴重现江湖,引得风波乍起,武林纷争。朝廷趁此机会,以帮扶正道之名,消灭大小门派三十有余。
“师父”,叶之手握竹简,沉吟片刻:“言宗组训,立万物而不争,纵使雍喈神物,也不宜卷入武林争夺罢。”
听她如是话来,平言宗师略感欣慰:“你有此觉悟,甚好。”微顿,手指轻抚玉笛,“只是,这事却与你娘亲有关。”
“当年你娘下山,就是为寻雍喈瑶琴。一去数年,了无音讯,再回山时已有身孕,生下你不久便逝世。” 平言宗师看着叶之,她的表情有些黯淡,他想起叶之幼时,常常缠着他问:阿娘去了何处,阿娘是否不喜欢她,阿娘为何丢下她不管。有些事情,虽则不忍,但终究她要独自面对。
“阿之,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你可想一探究竟?”
叶之跪于平言宗师面前,头低垂,竭力压制声音颤抖:“阿九愿即刻启程。此行虽凶险,师父毋需担心,阿九自己选的路,看个人造化罢。”
平言宗师淡淡嗯了一声,缓声道:“为师多提醒一句:雍喈既出,慕容家赫赫威名,受武林尊仰,自不能坐视,如若相遇,莫忘了这些年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