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还有个事没交待清楚,就是小满陪大姐手术时口里说的那个她。
这是肖刚的姐姐肖霞。
其实要细说的话,大姐立秋对肖刚是蛮疼爱的,有点象对孩子似地那种宠溺。作为男人,肖刚一米七的个头,有点偏矮,身形也偏瘦;大姐一米六五,在女人堆里不算太矮的,又因为结婚前当过一段时间民兵,练过军姿,至今肩背腰腿笔直。两人站在一起,个子就几乎一般高。(这个情况就和立秋公婆一样。)加上多年来体力活儿一直是婆媳两个在顶大台,所以给人的感觉就好象是她这个女人更健壮有力。
恐怕连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要不怎么会两人浇完地回家的时候,在前面牵着牲口走的是肖刚,后面推着机器的是大姐立秋?小满想。
机器用一根绳子拴在车尾巴上,只要扶住就行,可这扶住就不容易,胳膊得使多大的劲!乡间的小路沟沟坎坎,车轮左摇右晃,人也跟着扭来扭去,稍不留意就得别倒。机器要是歪倒,不光是会砸坏哪儿,油箱里的油也会洒出来,让人心疼和恼火。
那次都到了家门口了,前面赶车的肖刚一松懈,牲口立即走歪了,后边的立秋掌握不了,机器就斜歪在胡同头的小泥沟里,好不容易拖拽出来,人的力气也已耗尽了。天已过晌,肚子早饿得吱喽吱喽响了,还得做饭。立秋进了屋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边往下脱灌满了泥水的鞋子,一边责骂“……个死孩子!你往哪牵!?看不着有个小沟?!”说着眼里已噙泪。这一幕恰巧被前来探望的小满遇上,心疼得直怪她逞能。真傻啊!你找的是个男人呀!怎么也比你力气大,怎么不叫他推机器!
立秋流泪并不是伤心肖刚无能,而是想起了死去的婆母:“单单叫个知道疼人的死了!”
肖刚母亲活着的时候,是很疼儿子儿媳的。即便是分了家,中午见他们回不来,每每做了饭,还给他俩留在锅里,或是送到地里去。可她去世后,情况却完全变了。
肖刚的姐姐肖霞在村里小学当老师,老公是医生。自从她母亲去世后,两口子就陪父亲吃住在那趟屋里,没回镇上的家。舅舅和姨这些亲戚都是前庄后庄,住得近,加上几个玩得好的邻居,每天都有人喝茶聊天或吃饭。等立秋两人从地里回来,他们都早已吃过饭。碰上剩下一星半点的汤水,肖刚生气坚决不吃,立秋就解嘲地说”你不吃我吃!”坐下把碗底的几个肉丸扒拉进肚子里,再回家做饭。
母亲死后肖霞主张把父亲的沙发茶几都换了新的。还待换冰箱,肖刚和立秋都觉得没必要,两个孩子都不在家,平常就这么三口人,还用两个冰箱?觉得不方便,自己那个倒出来给他送过去就行。
这天回到家,立秋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两包饺子下熟了,让肖刚端着送过去。肖刚一进父亲家的门,一眼就看到了新冰箱,忍不住责怪“你们真有钱!”肖霞一听,立即变了脸,抢白道“你们没钱?你们没钱?!”
肖刚低着头没有作声。在他眼里,这个姐姐在老的身上,是家里的功臣。“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姐姐”他说。
这话让小满听着很刺耳,心里也很不服气——话说得看似有情,实际很无情。这意味着肖霞的地位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他可以为维护她的利益得罪所有人。为父母付出得多,其他人固然应该知情和感恩,但问题是,她如果是错的呢?就应该为满足她而牺牲别人吗?
事实上他的确这样做了。当自己的舅子让他帮着找关系开药店时,他最终把找好的关系全透给了肖霞两口子,因为肖霞在办内退,老公在医院里,也正好想辞职自己开药店。
但他没有想到,药店开业后,肖霞都不敢让他们两口子留在店里,而是用言语支开。——本来他也投了一点钱在里边,立秋的心里,肖刚也没有个工作,自己出上个人,帮着照应一下,以前找药拿药也干过,又不是不会,到时候多少能分点对自家也是个添把。
肖霞却不这么想。逢集那天,肖霞那口子出诊了,肖刚琢磨着肯定忙,就让立秋去了。她刚进门,正碰上肖霞一边给人拿药,一边和来找她玩的同事说话。一见立秋进去,她脸上有点不情愿,但眼角和嘴角仍堆着笑说“立秋,你回去吧!也不忙,我一个人就行!”
立秋很尴尬。兴冲冲而来,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丧气地回家。肖刚却不在乎,去不去都行,他好象事事都看得开,也没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目标,事情到什么地步都无所谓。不去就不去,只不过是任老婆数落一顿,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两人从此没事也不再主动去药店,药店的经营也就和他俩彻底没了关系。
但这一回,他没想到他一句话,姐姐肖霞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一时都有点转不过弯来。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一向让他倍加尊重的大姐还从来没这样失态过!她竟然还把舅舅和小姨也叫了来,象开声讨大会般地,从头到尾声泪俱下地数落他!
他知道自己确实没有姐姐有本事。除了管着父母烧草和口粮,弄鸡棚的时候分给他们一两百只鸡养,养猪的时候给他们两头猪喂,老两口的地帮他们种着,收了再给他们,确实给不了他们多少钱。这也是让他无比讨愧的地方。
最后他都没听明白姐姐说了些什么,就一个人走出了院子。
这边立秋下完了饺子,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回来,就去公婆屋上找。一进屋发现一屋子人唯独不见肖刚。一看众人的神情,就猜出了几分,赶紧跑出去找,最后在自家地头的大井边找到了肖刚。
肖刚怎么也想不开姐姐怎么会这样对自己:“那会儿真想一头跳下去哦!”他对老婆说。
两口子陪父亲住在那趟屋里,同吃同住。这几间房子就建在肖刚盖的猪棚边上,猪不养了,棚子就成了仓库,边上栽了树,种了菜。肖霞两口子还栽上了几棵银杏树。家里亲戚迎来送往都是她接待,根本不用肖刚和立秋插手。
肖霞是个很会玩的女人。她每天都细细地化妆,把自己收拾得水嫩靓丽,做饭洗衣的事多数是老公闫医生在做。每次做饭前,肖霞会当着众人面夸张地说”俺闫军做饭真、、、好吃!”她故意把真字吐得又重又长。闫医生便滋润润地心甘情愿地效劳——她这一招屡试不爽。
“你们就不会跟我大姐学学,男人听了高兴你们也高兴,多好!”肖刚教育立秋和小满。
“别药人了!”立秋不屑地说。“虚伪!”小满心里说。
肖霞的长相和身材都比不上妹妹肖玉和弟媳立秋,但她的化妆技术极佳,自然贴切,恰到好处,不要说在农村,就是在县城也极其罕见。虽早已年逾五十,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皮肤细腻白净,妆容精致,可惜的是那些过份贵气的衣服和谄媚虚伪的个性让整个人显得俗气和令人生厌。她把自己打扮得无可挑剔,老爹的棉衣被子却是立秋拆洗的——她实在看不过眼了,一包油灰!真不明白肖霞是怎么能受得了的,还和老爹一个炕!
那年秋天,立秋经常感冒,一茬接一茬。心口窝闷闷地,肚子涨嘭嘭地。她一边打针治感冒,一边吃胃药,老不见好。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才想起到县医院看看,一检查,才明白是心脏出了问题,需要立即动手术。
立秋虽然疼花钱这会儿也不考虑那个了,她害怕影响俩孩子。大女儿结婚了,弄着一个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在北京,可小女儿再过一个月就高考了!两个孩子心特别细,天天往家打电话,大的常嘱咐妹妹要照顾好妈妈,家里一有个风吹草动就知道。这高考是影响孩子一生的大事,不能过后叫孩子怪罪啊!
小满觉得可以不叫小女儿知道,但大女儿知道也无妨,毕竟她这么大了,母亲心脏手术也是个大事。
肖刚不同意。“叫她知道好干什么?她知道了肯定得来,弄着孩子少辇没窝的跟着受罪。”
那手术要是有点闪失,孩子们岂不是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么……小满不敢想下去。
最后还是决定大家统一口径,一齐帮着她撒谎。
五月的岛城,傍晚还有点凉意,幸而自己还穿着一件长外套。每次来,都是因为大大小小的事,这个让许多人向往的地方,却没有给小满带来多少好感。肖刚和立秋已住进医院三天。小满和兄弟文杰都停下手头的活儿,在手术前一天的晚上抵达岛城,与在那里工作的二姐夫和小弟文波汇合,坐了十几个站,到了台东医院。
碰面后,大家简单地计划了一下。小满留下来帮肖刚陪护病人,文杰跟着文波先回去休息,二姐夫庆华还要给工人们安排工作,也回去,明天手术再过来。
(待续)